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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姐道:「這先明後不爭的,極好。論經數是怎麼算,包日子是怎麼包,你先說說我聽。」白姑子道:「這《藥師經》可長,同不得《心經》短,一個人儘力誦,一日誦不得十捲,誦這一卷,要一分五厘,十捲一錢五分,一百卷一兩五錢,一千卷十五兩,一萬卷一百五十兩銀,又是一千卷,共該經錢一百六十五兩。別項使用,就只取回佛旨來的謝禮,得四兩也罷,五兩更好看些。別的都厚薄隨人,沒有一定的數兒。狄大嫂,沒的你是別人?這幾位師父們沒的是世人麼?他們也不好按着數兒要的,我住持着,每卷只做一分。俺師徒兩個替狄大嫂贈二千卷不敢領經錢,這不又去了二十兩?叫他們把那一千卷零頭兒搭上別要算錢,這不又去十兩?共是八十兩銀子的經錢夠了。」素姐道:「這八十兩銀子也不打緊,俺婆婆死後留下幾兩銀子,我且拿出來買命,我留下待怎麼?只是你師徒二人,怎好叫你乾念了經的理?我也還照數送上。就是那一千卷也仍要算錢。」白姑子道:「俺師徒兩個斷不可算上,就沒個厚薄了?」
素姐道:「你只虔誠建醮,救了我的命,我愁沒錢使麼?俺公公六七十的人了,能待幾日?只天老爺看一眼兒,叫他早挺些時腳,那個不是我的?要是我不得這命,就是俺婆婆留下的這幾兩銀子,我不豁撒他個精光,我待開交哩?」白姑子道:「狄大嫂,你說的極是。你這們好心,其實也不必唸經,佛爺也是該保護你的。但請的這幾位師父,他各人家都頂着火煙,靠着身子養家的。既是要建七晝夜道場,可就要占住了他們的身子哩。他們家裡都有徒弟合支使的人,卻也都要吃飯。把這經資先與他們一半,好叫他們糴米買柴的安了家,才好一盼心的唸經。這日用的齋供,可是家裡做了送去?可就在庵裡叫人做罷?要是叫人在庵裡做,倒也方便。有庵裡使熟的個女廚老翟就好;他又不肯潑撒人家的東西。」
素姐問道:「就是咱這明水人家麼?」白姑子道:「可不怎麼?這就是翟福的媳婦子。」素姐道:「原來是他!他常往俺家做菜。他娘姓強,俺只叫他是‘強婆子’,他又吃齋,又叫他‘老強道’。要是他倒也罷了,我每日供備着,那裡做齋方便。得那庵裡沒有閒雜人才好,我好在那裡住的。」白姑子道:「我那坐禪的屋裡,那昝你沒合張大嫂在裡頭吃茶麼?那裡頭甚麼閒人進得去?常年永智寺的和尚天空,俺這尼僧們不會寫字,只得央他替俺寫寫榜合吊掛子,如今有了觀音堂任師父會寫了字,這男僧們影也不上門了。」素姐道:「得似這般清淨,我在那裡住着,也極穩便。我如今先付你銀五十兩,每位師父且先付銀五兩安了家,好擇日建醮。我這裡收拾着往那裡運米麵食物。」
素姐開了箱,將他婆婆留下的銀子,取了一封出來,說是五十兩,交付白姑子收去。白姑子道:「也待我打開這封,當了狄大嫂的面看一看。這是眾人眾事的事,萬一有甚差池,他眾人們只說我裡頭有甚麼欺瞞夾帳的勾當。」一邊將封拆開見數,是十個錁子,內中明白顯着有四個黑錠,與那六錠迥然不同。素姐自幼不曾大見過甚麼銀子,倒沒曾理論。這白姑子串百家門,見得多,知得廣,單單的拿起一錠黑的來看:平撲撲扭黑的面子,死紂紂沒個蜂眼的底兒,白姑子放在牙上啃了一啃,啃着軟呼呼的,說道:「這不是銀子,象是錫蟆似的。」素姐掙掙的說道:「你再看別的何如。」揀了六錠真銀,四個錫錁。素姐倒也還疑是狄婆子放上的。
誰知這狄希陳是被唬破膽的人,白姑子只說了一句是錫蟆,素姐只接過手來看了一看,他就焦黃了個臉,通沒了人色,從褲襠裡漓漓拉拉的流尿,打的那牙巴骨瓜搭瓜搭的怪響。素姐看了他一眼,說道:「了不得!這情管又是你這忘八羔子干的營生!我再看看別的,要是都換了假的,我還念你娘那扶經哩!」怒狠狠的又取了兩封出來,一連拆開了封皮,每封裏邊都是四個錫錠。再把那七封取出,照例一般,那有二樣!狄希陳不及防備,被素姐颼的一個漏風巴掌,兜定一腳,踢了一個嘴搶地。白姑子手裡流水拉扯,口裡連忙唸著佛道:「阿彌陀佛!不當家。狄大嫂,快休如此。你今請僧建醮,卻是為何?銀錢小事,夫者婦之天哩!打夫就是打天一般。原來你是如此利害,所以動了天王怒哩。鄉裡人家多有傾下白鐵錁子,防那歹人的打劫,這只怕是常時收拾下的,老施主不曾知道,當了真的留下也不可知,怎麼就知道是狄大哥干的事?」素姐道:「這要不是他干的營生,他為甚唬的那尿……這分明是賊人膽虛。這悶氣,我受不的!我要不打他幾下子,這暗氣就鱉殺我了!白師父,你且暫回庵去,待我發落了這事,消消氣,我再使人請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