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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 96 / 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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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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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問說:「如今這楊老爺有多少年紀了?也還壯實麼?」尚書道:「約摸有八十多了,還壯實着哩。」兩人道:「阿彌陀佛!得他老人家活二百歲才好。」尚書道:「你二位願他活這們些年紀做甚麼?」二人道:「我們好常來吃酒。我們是鄒平縣的公差,一年從這裡經過,至少也有十數遭,那一次不擾他老人家幾壺。」尚書道:「你二位吃了他的酒,難道是不與他錢的?這等的感激。」二人說:「若說起錢來,也甚惶恐;十壺的酒錢還不夠別鋪的五壺價錢哩。他老人家只不好說是舍酒,故意要幾文錢耍子罷了。」又問尚書,說:「你這位老者今年有五十歲了?在那裡住?」尚書道:「我也在這村裡住,今年五十歲略多些了。」二人又問:「你這老者也常見楊老爺麼?」尚書道:「我是他的緊鄰,他是我的房主,俺兩個甚是相厚,行動就合影不離身一般。」一個道:「你兩個怎麼今日就離開了?」尚書道:「只這會就來了。」二人問:「往那裡來?」尚書說:「就往這邊來。」二人道:「若是就來,我們在此攪亂不便,該預先迴避去罷。」

尚書道:「適纔感激他,也是你二位;如今要預先躲了去的,也是你二位;脫不了那楊尚書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你怕他做甚麼?」二人道:「雖然是一個鼻子兩個眼,天子大臣回家還吃着全俸,地方大小官員都還該朔望參見哩,好小小的人,你看輕了他!」尚書道:「我合他常在一處,並沒有見個公祖父母來這裡參見的。」二人道:「起初也來了幾遭,楊老爺着實的辭不脫。後來凡有官員來參見的,擺下大酒席相待,人才不好來了。常時我們吃了這兩壺沒事的,今日的酒利害,這兩壺有些吃他不了。」尚書道:「天已正午,日色正熱着哩,你們慢慢的吃,等掌柜的取了新菜來,再吃一壺去。若是肚餓了,也就有見成的飯,隨便吃些。」二人道:「酒便罷了,飯怎麼好取擾?」尚書道:「你不好擾,也留下飯錢就是了。」


  

正說中間,只見掌柜的提了一大籃菜,後邊兩個小童一個掇了兩個盆子,一個提了個錫罐走近前來。掌柜的道:「有客吃酒哩!這是誰暖的?」尚書道:「是我暖的。」掌柜的道:「你二位甚麼福分?敢勞動老爺與你們暖酒哩!」二人道:「這莫非就是楊老爺麼?」掌柜的道:「你們卻原來不認得麼?」二人連忙跪下,磕不迭的頭。尚書一手扯着一個,笑道:「適間多承你二位獎許我這們一頓,多謝!多謝!我說等新菜來再吃一壺,如今卻有新菜到了,家常飯也來了。」叫人掀開,「我看看是甚麼。」原來一大碗豆豉肉醬爛的小豆腐、一碗臘肉、一碗粉皮合菜、一碟甜醬瓜、一碟蒜苔、一大箸薄餅、一大碟生菜、一碟甜醬、一大罐綠豆小米水飯,尚書合掌柜的說道:「把咱兩個的讓給這二位客吃罷,我往家裡吃去。你的飯,我叫人另送來你吃。」一邊拖着竹杖,一個小廝打了一柄小布傘,起身家去,對二人道:「這荒村野坡的,可是沒有甚麼您吃,胡亂點點心罷了。」二人道:「冒犯了老爺,無故又敢討擾。」尚書道:「頭一次是生人,再來就相識了。」

兩個還送尚書下了堤,從新又到鋪內。掌柜的擺上飯,讓他兩個吃。二人道:「這飯多着哩,只怕咱三人還不能吃得了。」讓掌柜的也一同吃飯。你說我道的議論楊尚書的盛德。兩個道:「做到這樣大官,還不似個有錢的百姓哩!真是從古來罕有的事!這要在俺們縣裡,有這們一位大鄉宦,把天也脹開了,還夠不那些管家的們作惡哩!」掌柜的道:「俺這宅裡大大小小也有一二十個管家,連領長布衫也不敢穿,敢作惡哩!」二人道:「卻是怎的?難道是做不起麼?」掌柜的道:「倒不因窮做不起,就是做十領綢道袍也做起了。一則老爺自己穿的是一件舊白佈道袍,我們還敢穿甚麼?二則老爺也不許我們穿道袍,恐怕我們管家穿了道袍,不論好歹就要與人作揖,所以禁止的。」二人說:「我適纔見老爺善模善樣,不是個利害的人。」掌柜的道:「若是利害,禁了人的身子,禁不住人的心,人倒還有展脫;他全是拿德來感人。人做些欺心的事,他老人家倒也妝聾作啞的罷了。倒是各人自己的心神下老實不依起來,更覺得難為人子。」一邊說,一邊要打發酒錢。掌柜的說:「大凡吃酒,遇著老爺在這裡看見的,舊規不留酒錢。」二人道:「飯是老爺當面賞的罷了,怎好又白吃了酒去?留下與掌柜的自己用了,不開帳與老爺看就罷了。」掌柜的道:「剛纔說過,凡事不敢欺心的,你們不曾聽見麼?」二人道:「正是,正是;我們只朝上謝了老爺罷。」又與掌柜的作了十來個「重皮惹」,方纔下堤過橋去了。

這是明水的頭一位鄉宦如此。再說一個教書先生的行止,也是世間絶沒有的事。


  
這本村裡有一個大財主人家,姓李,從祖上傳流來,只是極有銀錢,要個秀才種子看看也是沒有的。到這一輩子,叫做李大郎,小時候也請了先生教書,說到種地做莊家,那心裡便玲瓏剔透的;一說到書上邊去,就如使二十斤牛皮膠把那心竅都膠住了的一般。讀到十七八歲,一些也讀不進去。即如一塊頑石丟在水裡,浸一二千年也是浸不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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