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後邊又新從景州來了一個尼姑,姓郭,年紀三十多歲,白白胖胖,齊齊整整的一個婆娘,人說他原是個娼婦出家。其人伶俐乖巧,能言會道,下在海會白衣庵裡。海會這些熟識的奶奶家,都指引這郭尼姑家家參拜。因海會常往計氏家去,這郭尼姑也就與計氏甚是說得來。誰說這郭尼姑是個好人,件件做的都是好事!但是這個禿婆娘伶俐得忒甚,看人眉來眼去,占風使帆。到了人家,看得這位奶奶是個邪貨,他便有許多巧妙領他走那邪路;若見得這家奶奶是有正經的,他便至至誠誠,妝起河南程氏兩夫子的嘴臉來,合你講正心誠意,說王道迂闊的話,也會講顏淵清目的那半章書,所以那邪皮的奶奶滿口讚揚他,就是那有道理有正經的奶奶越發說他是個有道有行的真僧,只在這一兩日內,就要成佛作祖的了。那個計氏只生了一段不賢良降老公的心性。那狐精雖說他前世是一會上的人,卻那些興妖作怪、爭妍取憐、媚惑人的事,一些不會;所以晁大舍略略參商即便開手,所以一些想頭也是沒有的。郭尼姑雖然來往,那邪念頭入不進去。
珍哥聽了晁住娘子這些話,雖然沒了法,不做聲了,正還兜着豆子,只是尋鍋要炒哩。恰好那時六月六日中門內弔了繩,珍哥看了人正在那裡曬衣裳,只見海會在前,郭尼姑在後,從計氏後邊出來,往外行走。珍哥大驚小怪叫喚道:「好鄉宦人家!好清門靜戶!好有根基的小姐!大白日赤天晌午,肥頭大耳躲的道士,白胖壯實的和尚,一個個從屋裡出來!俺雖是沒根基、登檯子、養漢接客,俺只揀着那象模樣的人接!象這臭牛鼻子臭禿驢,俺就一萬年沒漢子,俺也不要他!」嚷亂得不休。
晁大舍正在西邊亭上晝寢,聽得這院裡嚷閙,楞楞睜睜趴起來,趿了鞋走來探問。珍哥脫不了還是那些話數罵不了,指着晁大舍的臉,千忘八、萬烏龜,還說:「怎麼得那老娘娘子在家,叫他看看好清門靜戶的根基媳婦才好!這要是我做了這事,可實實的剪了頭髮,剝了衣裳,賞與叫花子去了,還待留我口氣哩!」晁大舍道:「是真個麼?大晌午,什麼和尚道士敢打這裡大拉拉的出去?」珍哥道:「你看這昏君忘八!沒的只我一個見來?那些丫頭媳婦子們正在天井曬衣裳,誰是沒見的?」晁大舍問眾人,也有雌着嘴不做聲的,也有說道:「影影綽綽,可不是個道士和尚出去了?」也有說道:「那裡是道士?是劉游擊家的小青梅。」晁大舍道:「小青梅如今做了姑子,長的凶凶的,倒也象個道士。那個和尚可是誰?」回說道:「那和尚不得認的,和青梅同走,只怕也只是個姑子。」珍哥道:「呸!只怕你家有這們大身量肥頭大腦的姑子!」晁大舍道:「不消說,小青梅這奴才,慣替人家做牽頭。一定牽了和尚,妝做姑子進來了!快叫門上的來問!」
那日輪該曲九州管門,問他道:「一個道士,一個和尚,從多咱進到後頭?方纔出去,你都見來沒有?」曲九州道:「什麼道士和尚!是劉奶奶家的小青梅和個姑子從飯時進到大奶奶後邊去了,剛纔出來。若是道士和尚,我為甚麼放他進來?」晁大舍道:「那道士是小青梅,不消說了。那姑子可是誰?脫不了咱城裡這些禿老婆,你都認的。剛纔出去的可是誰?」曲九州想了一想道:「這個姑子不得認的,從來也沒見他。」珍哥又望着曲九州噦了一口,罵道:「既不認的他,你怎就知他是個姑子?你摸了他摸!」曲九州道:「沒的是和尚,有這麼白淨?這們富態?」珍哥道:「若黑越越的窮酸乞臉,倒不要他了!」晁大舍跳了兩跳道:「別都罷了!這忘八我當不成!快去叫了計老頭子爺兒兩個來!」
去不多時,把老計父子二人,只說計氏請他說話,誆得來家。晁大舍讓進廳房坐定,老計道:「姐夫來家,極待來看看,也沒臉來。說小女叫俺父子說話,俺到後邊。」晁大舍道:「不是令愛請你,是我請你來,告訴件事。」老計道:「告訴甚麼?只怕小女養了漢子,替姐夫掙上忘八當了。」晁大舍道:「不是這個,可說甚麼?你倒神猜,一猜一個着。」遂將小青梅牽着個白胖齊整和尚,大飯時進去,大晌午出來,人所共見的話說了。又說:「你女諸凡不賢惠,這是人間老婆的常事,我捏着鼻子受,你的女兒越發乾起這事來了!俺雖是取唱的,那唱的入門為正,甚是尊尊貴貴的。可是《大學》上的話:‘非禮不看,非禮不聽,非禮不走,非禮不說。’替我掙不上忘八。你那閨女倒是正經結髮,可幹這個事!請了你來商議,當官斷已你也在你,你悄悄領了他去也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