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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工換了一套細樂,才見牛郎、織女,分列左右,緩緩下垂。牛郎手牽耕田的牛,織女斜倚織布機邊,倆人脈脈含情,盈盈遙望。
細樂停止,鼓聲隆隆,無數綵球閃爍盤旋,護着一條青龍,張牙舞爪地翱翔而下,正好停在牛郎、織女的中間。隆隆的大鼓聲忽地變為咚咚的羯鼓,有如猛火爆豆,應和着丁丁的銅鉦聲。那青龍昂頭奮爪,口中噴吐出數十個大小火球,滿空中亂舞,掉落下來,還在滿地上亂滾。接着鱗甲之中冒出縷縷黃煙,氤氳濃郁,良久不散。看的人全都轟然喝彩。
俄而鉦鼓一緊,那龍搖頭擺尾,上下飛舞,接連翻了百十個跟斗。又不知從什麼地方放出花兒來,五彩繽紛,滿身環繞,襯得那龍飛揚跋扈,儼然有翻江倒海之勢。樂得觀眾又一次鼓掌喝彩不絶。
花兒一完,鼓鉦全停,那龍也居中盤起不動,從頭到尾,徹體通明,一鱗一甲,歷歷可數。突然龍口裡垂下詔書一卷,上寫「王母有旨,牛女渡河」八字。兩旁牛郎、織女一齊躬身作迎詔狀。這時候樂工奏起《朝天樂》,一板一眼,與牛女的一舉一動完全合拍。大家擠過去細看,只有一根引線拴着手足而已,真是鬼斧神工,細巧之極。等到那拴住青龍的引線燒斷,青龍掉了下來,伺候煙火的管家忙搶過去提起來看,形狀未變,竟有五六尺長,還有點點火星,倏亮倏暗。
牛郎、織女得到旨意,作起法來,從掌心飛起一個流星,緣着引線,衝進箱內,登時魚鼓鐘磬鐃鈸之類,的篤丁當,八音並作。接着飛下七七四十九隻喜鵲,高高低低,上上下下,布成陣勢,張開兩翅,彎作橋形,簡直栩栩如生。
觀眾愈覺稀奇,爭着近前,連喝彩都顧不得了。樂工吹起了嗩吶,咿呀咿呀好像送洞房奏的合卺曲。於是牛郎舍牛而升,織女也離機而上,恰好在鵲橋中相會。最後兩個人、四十九隻喜鵲,以及牛郎的老牛、織女的布機,一齊放出花兒來。──這花兒與以前的又有所不同:朵朵都似蘭花、竹葉,向四面飛濺開去。真個是「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的光景,連階下的管家們全都看得手舞足蹈,樂不可支,几乎把規矩都忘了。
足有一刻鐘,花兒方纔放完。這時候,兩個人,四十九隻烏鴉,以及牛郎的老牛,織女的布機,無不透體通明;也只有這時候,才看清了牛郎、織女的面龐:倆人眉目傳情,相傍相偎,依依不捨的樣子,簡直令人心碎。
樂工仍用《將軍令》煞尾收場。樂曲結束,牛郎、織女也寂然而滅。四下里依舊是黑黢黢的。大家紛紛讚歎:「像這樣好的煙火,真還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韻叟和龍池聽見了,心裡更加高興。管家打開前樓的門窗,請大家到後樓去繼續入席。後叫的許多倌人趁此機會一哄而散。琪官自己回房歇息。霞仙和秀英就此辭別。有些賓客生怕主人勞頓,也都不辭而別。所以繼續入席的,不過寥寥十幾個人。
韻叟要傳一班家樂開台重演,十幾位客人都告醉恭謝。因為琪官倒嗓不能唱,韻叟心裡也有些意興闌珊,就叫冠香每位再敬三大杯。冠香奉命離座,侍席管家如數斟上酒;客人們不等相勸,都如數幹了,紛紛向冠香照杯。
大家用過飯,散席以後,韻叟說:「本來想與諸位作長夜之飲,只是今宵人間天上,都不便辜負。各請安置,明日再敘,如何?」說罷大笑。管家掌燈伺候,韻叟拱手告罪而去。龍池自歸書房。仲英、雲甫、藹人和幾個親戚,另有住處,由管家手提燈籠,分頭相送。只有天然和鐵眉的臥房就鋪設在大觀樓樓上,和亞白、痴鴛的臥房相近。管家在前引導,四人隨帶相好,從容登樓。
先到天然房內,小坐閒談。只見中間放著一張大床,鋪設着嶄新的被縟枕帳、簾櫳帷幕,其他如鏡檯、衣架、痰盂之類,無不具備。天然環顧,鐵眉、亞白都有相好陪伴,惟獨痴鴛做的是清倌人翠芬,不由笑着打趣說:「痴鴛先生今宵未免寂寞了。」痴鴛拍拍翠芬的肩膀說:「怎麼會寂寞呢?我的這個小先生,也挺懂的了。」翠芬羞臊,笑着走脫了。
痴鴛轉向二寶,打聽張秀英的出身底細。二寶正要開口,文君過來,纏住痴鴛,盤問煙火怎麼做法。痴鴛回答說不知道。文君還問:「箱子裡是不是藏着一個人?」痴鴛說:「箱子裡有人,還不摔死了呀?」文君問:「那麼怎麼像活的一樣啊?」大家都笑了起來。鐵眉說:「大約是提綫傀儡的法子吧。」文君還是不懂,想了一想,也就不問了。
管家送進八色幹點,大家隨意用些。時間已過三更,鐵眉、亞白、痴鴛和他們的相好就此告辭歸寢。阿虎也來鋪床疊被,伺候天然、二寶兩人安歇。
天然一覺醒來,聽見樹林中小麻雀成群結隊,喧噪不已,急忙搖醒二寶,一同披衣起床。叫阿虎進房來伺候,才知道天色還早。可又不便再睡了,就洗臉漱口吃點心。阿虎當即打開奩具,給二寶梳妝。
天然沒事兒,出房閒步。經過亞白臥房門口,見亞白、文君都不在房裡,就掀簾進去。房間裡除了床榻桌椅之外,空落落的,沒有一幅書畫,也沒有一件擺設,牆上只掛一把劍、一張琴。倒是那頂帳子上,密密地畫的全是梅花,一看就知道是痴鴛的手筆;一方青緞帳顏,用鉛粉寫的篆字,是鐵眉的手筆。天然念了一遍,原來是亞白自己做的帳銘:
仙鄉,醉鄉,溫柔鄉,惟華胥鄉掌之;佛國,香國,陳芳國,惟槐安國翼之。我游其間,三千大千,活潑潑地,糾縵縵天,不知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