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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談中,瑞生又一個勁兒地慫恿二寶出去玩兒,二寶一時不好改口應承,只裝作聽不見。瑞生琢磨着她心裡已經肯了,就取一件月白單衫,親手替她披上。秀英是早就收拾停當了的,於是三人高高興興地走了,留下樸齋在棧房裡陪伴洪氏。
洪氏上床午睡,樸齋感到無聊,手捧水煙筒,到客堂裡跟賬房先生聊閒天兒。一聊聊到上燈以後,還不見仨人回來。茶房來問要不要開飯,樸齋去問母親,洪氏叫開兩個人的,先吃起來。
母子二人正在吃飯,聽見客棧門口一片笑聲,接着秀英拎着一個衣包,二寶捧着一個紙袋,都喝得兩頰緋紅,嘻嘻哈哈地走進房來。洪氏趕緊問吃飯了沒有,秀英說:「我們吃過了。吃的是大菜呢!」二寶搶步上前,說聲:「媽,你吃!」就從紙袋裏捏起一個蝦仁餃子來喂給洪氏吃。洪氏只咬了一口,覺得吃不慣,又遞給了樸齋。樸齋問起施瑞生,秀英說:「他還有事兒,送我們到棧房門口,就坐上東洋車走了。」
等到洪氏和樸齋吃過了飯,二寶打開衣包,取出一件湖色茜紗單衫來給樸齋看。樸齋見是花邊雲緄的,正是眼下最時興的式樣,吐了吐舌頭說:「恐怕要十塊洋錢吧?」二寶說:「十六塊呢!本來是姐姐買的,她嫌短,我穿著正好,就叫我買。我說沒錢,姐姐叫我先穿著,錢過兩天再說。」樸齋聽了,不便說什麼。二寶又拿出三四件羅紗的衣服,說是姐姐買的。樸齋更不能說什麼了。
這一夜,大家都沒有出去。樸齋沒有事情,早早地睡了。朦朧中聽見秀英和二寶嘀嘀咕咕地跟洪氏在說話,反正也聽不清楚,就沒理會,一覺睡醒,已經紅日滿窗,急忙披衣下床。見秀英和二寶正在梳頭,母親還在床上靠着。茶房送臉水進來,二寶說:「我們已經吃過點心了,哥哥要吃什麼,叫他們去買。」樸齋不知吃什麼好,秀英說:「是不是也吃湯糰?」樸齋點頭,茶房接了錢出去。樸齋洗過臉,就捧了水煙筒到客堂裡坐著抽菸,等着吃早點。
樸齋吃過了湯糰,正和賬房先生在閒談,二寶在房內高聲喊:「哥哥,媽媽叫你!」樸齋進房,見秀英和二寶已經妝裹完畢,並排坐在床沿上,母親也已經起來,在交椅上坐著。樸齋在洪氏對面坐下,聽母親有什麼吩咐。洪氏卻只是眼看著兒女,半天沒有說話。二寶等得不耐煩了,催說:「媽,你跟哥哥說呀!」洪氏沒有開口,先嘆了一口氣,這才說:「她瑞生哥實在太好了,一定要咱們多玩兒幾天。我說住棧房開銷大,他說清和坊有幢房子,一直空着,沒人租,叫咱們搬進去,說是可以省點兒。……」
秀英見洪氏說不清楚,把話頭搶了過去說:「那是瑞生哥哥的房子,房錢就不要了,咱們自己做飯吃,一天不過二百個銅錢,比住棧房要省多少?我昨天已經答應他了,你說好不好?」二寶也接嘴說:「這裡的房飯錢,四個人要八百,搬去住,一天能省六百,有什麼不好?」事情她們都已經定下來了,樸齋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有點點頭而已。
吃過中午飯,瑞生帶了一個男仆叫阿福的來了,一進門就問:「收拾好了嗎?」秀英和二寶一齊笑着說:「我們哪裡有多少東西好收拾的呀?」瑞生就叫阿福來搬行李。樸齋幫着捆起箱籠,打起鋪蓋,叫了一輛手推小車,和阿福一起押着,先到清和坊去鋪房間。樸齋見那幢樓房鑲着亮堂堂的窗玻璃,糊着鮮艷艷的花牆紙,不但廚房裡鍋碗瓢盆齊備,樓上房間裡都擺着嶄新的全套寧波傢具,床榻桌椅放得井井有條,連保險燈、穿衣鏡都有了,所缺的只是屏條字畫簾幕帷帳而已。
鋪蓋箱籠放好以後,瑞生陪着洪氏和秀英、二寶也進房來了。洪氏前後上下都踅了一遍,沒口地稱讚:「我們鄉下哪裡有這麼好的房子呀!大少爺,這可真真難為你了。」瑞生滿口謙遜。當時議定:秀英、二寶分住樓上兩間正房,洪氏住後面的亭子間,樸齋和阿福合住在樓下。
等到完全歸置就緒,天色已經向晚。二寶正要張羅着燒晚飯,聚豐園的夥計挑着一桌豐盛的酒菜送來了。瑞生叫擺在秀英的房間,還說這是他為大家暖房①的。洪氏又連連致謝。大家團團圍着一張圓桌,無拘無束地開懷暢飲。
①暖房──遷入新居的當天或前一天,由客人向主人送酒席道賀,稱為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