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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見情形不好,顧不得小紅,趕緊來拉蓮生;被蓮生一甩甩脫了,就要下樓梯去。這時候,只聽見當中房間的板壁「蓬咚蓬咚」震天價響起來,阿金大在房間裡尖聲喊叫:「不好啦,先生撞死啦!」
這麼一喊,樓下的三四個外場只當出了什麼禍事,急忙跑上樓來,正好跟蓮生等人擠住在樓梯上。阿珠在後面死拉活拽地把蓮生往樓上拖。嘯庵和善卿料也走不脫,就攛掇蓮生先上樓去。只見小紅還把頭狠命地往板壁上撞,阿金大當胸抱住她往後扳,哪裡扳得開?阿珠着了忙,也上去攔腰一把狠命地抱起來。嘯庵和善卿齊聲說:「小紅,你這算什麼呀?也犯不着這個樣子吧?」
阿珠摸摸小紅的頭,其實沒什麼大傷,只是碰破了些油皮,也沒流血;阿金大卻一面用手心摩挲着一面說:「好險哪,要是撞破了頭,怎麼辦哪!」
阿珠見蓮生站在一旁發獃,故意說:「王老爺,闖出大禍來,你是脫不開身的,別以為什麼事兒也沒有。」外場也說:「可把我們嚇着了,快點兒攙先生到房間裡去吧。」
阿珠抱起小紅來,阿金大拉著蓮生,和嘯庵、善卿一同簇擁到房間裡。阿珠把小紅放在榻床上躺下。蓮生、嘯庵、和善卿一溜兒都坐在靠板壁的交椅上。小紅背燈面壁,哭個不住。阿珠在小紅身旁坐著,慢條斯理地對蓮生說:「王老爺,這可是你自己不好,打錯了主意了。當初你要是跟我們先生說明白了,你就是去做十個張蕙貞,我們先生也沒話可說;你瞞着我們先生,那可就是你的不對。我們先生知道你去做了張蕙貞,就說王老爺我們這裡不會再來了,讓那個張蕙貞拉走啦。」
善卿不等她說完,就介面說:「王老爺不過昨兒晚上在張蕙貞那裡吃了一桌酒,這會兒不是還到這兒來了麼?」阿珠站起身來,走到善卿身旁,輕聲地說:「洪老爺,您是個明白人,不要怪我們先生,她是急昏了頭了!王老爺當初做我們先生的時候,我們先生還是有好幾戶老客人的。後來先生跟王老爺越來越好,有的客人一生氣, 就不來了。我們要去請,王老爺就跟我們先生說:『他們不來,就讓他們不來好了。我一個人來給你撐場面!』王老爺,這是不是你說的話?先生有了王老爺,倒是真放心,老客人也不去請了,慢慢地他們也都不來了,到現在是什麼客人全沒有了,就剩下王老爺一個啦。洪老爺,您說王老爺去做張蕙貞,我們先生是不是要着急呀?」嘯庵說:「這些話,都不要提起了。張蕙貞的場面已經倒光,王老爺還是到你們這裡來,沈小紅的面子也可以過得去了。大家都不要說了,好不好?」沈小紅狠命地把頭往板壁上撞,阿金大當胸抱住往後扳,哪裡扳得開?
小紅正哭得涕淚交流,聽嘯庵這麼說,就坐了起來分辯說:「湯老爺,你問問他看。他自己跟我說,叫我生意不要做了。我聽了他的話,客人叫局也不去。他還跟我說:『你欠了多少債,我來幫你還好了。』我聽了高興得要命,睜着兩隻眼睛單單看著他一個,就等他替我還請了欠債,我就有了好日子過了。誰知道他一直在騙我!到了今天,乾脆甩了我,去包了個張蕙貞!」說到這裡,兩腳一跺,身子一扭,俯仰號啕,放聲大哭。哭了半天,又說:「他一定要去做張蕙貞,也不要緊!我自己想想,衣裳麼,穿完了;頭面麼,當光了;客人麼,一個也沒有了,倒欠了一身債;弄得我上不上,下不下,叫我怎麼辦哪!」嘯庵微笑說:「這也沒什麼難辦的。王老爺還在這裡,衣裳頭面還叫王老爺去置辦,債麼也叫王老爺去還清了,不是全解決了麼?」
小紅說:「湯老爺,不瞞你說,王老爺在我這裡做了兩年半,買了多少東西,全在眼前;在張蕙貞那裡做了還不到十天,從頭到腳,哪一樣不給她辦起來了?還有那些朋友拍馬屁,鬼討好,趕緊幫他買好了傢具送去佈置房間。你湯老爺哪兒知道哇!」善卿聽她這麼說,忍不住插嘴說:「王老爺也真叫胡來!堂子裡做個倌人,只要局賬算清楚就行了,倌人欠下的債,跟客人有什麼相干,要客人還?老實說,倌人麼,不是靠一個客人;客人麼,也不是做一個倌人。高興了,多走走;不高興就少走走,哪有這麼些羅嗦糾葛的!」
小紅正要回嘴,阿珠搶着說:「洪老爺說得不錯:『倌人麼,不是靠一個客人。』我們先生本也有好幾戶客人的,幹嗎要你王老爺一個人來撐場面哪?要是你真的給我們先生撐了場面,我們先生就是欠了一萬的債,能給你王老爺說,要你王老爺來還麼?你王老爺自己給我們先生說,要給我們先生還債。只要王老爺真的還清了,我們先生哪有什麼羅嗦糾葛?你就是去做張蕙貞,『客人麼,也不是做一個倌人』,我們先生能說你什麼?現在你王老爺沒有給我們先生還了一點點兒債,倒先去做張蕙貞了。你王老爺想想看,是我們先生在羅嗦糾葛呢,還是你王老爺自己在囉嗦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