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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見之,心上有些不快活。元帥道:「國師老爺為可不悅?」國師道:「貧僧心上的事,一言難盡。只不知閻君送唐狀元們是個甚麼寶貝?」唐狀元道:「是一個朱漆的紅匣兒。」即時交上,二位元帥當面開來,原來是臥獅玉鎮紙一枚。王爺道:「以文具而贈武郎,閻君亦不免謬戾之失。」國師道:「彼有深意存焉,豈得為謬戾。」元帥道:「請教國師,有些甚麼深意?」國師道:「鎮紙原有所自來,相贈則一字一義,卻不是個深意存焉?」元帥道:「何所自來?乞國師見教。」國師道:「說起來話又長了些。」元帥道:「閻君相贈,大是奇事,願聞詳細,哪怕話長。」
國師道:「這鎮紙是唐西川節度使高駢贈與蜀妓薛濤的,到我朝又為洪武甲戌進士田孟沂所得。今日卻又是閻君贈與唐狀元,這卻不是鎮紙原有所自來。」元帥道:「何所考證?」國師道:“唐時有薛氏女,名濤。為時絶妓,麗色傾城。又且精研經史、詞章、詩賦,綽有大家。彼時有個西川節度使姓高名駢,字千里,來鎮巴蜀。諸妓中甚珍愛薛氏女,寵冠一時,將贈甚厚。後來高以病去,薛氏女隨亦物故。葬附郭三里許火村之陽。所葬處山青水碧,景色獨幽。鄭谷蜀中詩有『小桃花繞薛濤墳』之句,後人因此盛栽桃樹,環繞其墳。春時游賞,士女畢集,稱勝概焉。
“到我朝洪武十四年,五羊人姓田名百祿,攜妻挈子,赴任成都教官。其子名洙,字孟沂,隨父任。洙自幼聰明,清雅標緻,書畫琴棋,靡不旁暢。諸生日與嬉遊,愛之過于同氣。凡遠近名山勝景,吟賞殆遍。明年秋,父百祿議欲遣洙回籍,母又不忍舍洙,告其父說道:『兒來未久,奈何遽使之去?又且官清氈冷,路費艱難,莫若再留住許時,別尋一個歸計。』其父百祿心上費了一番周折,卻謀于諸生中最親厚者,使他另設一館,一則可以讀書進業,二則藉其俸資,為明年歸計。諸生都不忍捨去。
“孟沂一聞田老師命,唯唯奉承,薦在郭外五里許巨族張運使之家。次年正月半後,擇吉設帳,諸生中又多送去。張姓主人大喜,張筵開館。又一日,宴其父百祿。席罷,主人說道:『令嗣君晚間只宜就宿齋頭,免致奔走勞頓不便。』百祿滿口稱謝,說道:『愈加體愛之周。』“到了二月花辰之日,孟沂解齋歸省,路經火村,只見村野中境界幽雅,環小山之下都是桃樹,又且花方盛開,爛煙如錦。孟沂心甚愛之,四顧徘徊,有不能捨之意。忽見桃林中有一所別館,門裡走出一個女人來,綽約嬌姿,年方二八,眉彎柳綠,臉襯桃紅。孟沂不敢起頭,過門而去。自後每進城去,必過其門;每過其門,美人必在門首。
“有一日過其門,遺失了所得的俸金,為美人所得。明日又過其門,美人着令婢者追孟沂,還所遺金。孟沂心裡想道:這女子有德有貌,往謝其門。婢者先行報美人,說道:『遺金郎今來奉謝。』請入內所。美人出,兩家相見。美人先自開口,說道:『郎君莫非張運使家西賓乎?』孟沂說道:『承下問,不足便是。』美人說道:『好一對賢主佳賓。』孟沂說道:『虛席無功,辱承過獎了。請娘行尊坐,容小生拜謝還金之德。』美人說道:『張運使是賤妾一家姻婭,彼西賓即此西賓,何謝之有!』孟沂說道:『敢問娘行名閲為誰?與敝東何眷?』美人說道:『此賤妾舅氏之家,姓平,成都故家。舅氏存日,與張運使同外氏。賤妾姓薛氏,文孝坊人,嫁平幼子康。不幸康早喪,舅姑隨亦終天年。賤妾孀居,煢煢孑立。』道猶未了,茶至。茶罷又茶,如是者至三至四。孟沂辭謝欲去,美人說道:『既辱大駕寵臨,還願覊留頃刻。』孟沂說道:『不敢留了。』美人說道:‘賤妾若不能留,盛東亦不能無罪,說道:我有此佳賓,竟不能為我一款。賤妾之罪,夫復何辭?
“道猶未了,即陳設酒餚,分為二席,賓主偶坐。坐中勸酬備至,語雜諧謔。孟沂心裡想道:『主家姻婭,何敢放肆?』每斂容稱謝。酒至半酣,美人說道:『郎君素性倜儻,長於吟詠。今日相逢,頗稱奇覯,何苦做出這一段酸子的形狀來?』孟沂說道:『非敢寒酸。一則識荊之初,二則酒力不勝,請告辭罷。』美人道:『說哪裡話,賤妾雖不聰敏,亦曾從事女經,短章口律,頗得其解。今遇知音,而高山流水,何惜一奏。』孟沂先前嘆他有德有貌,說到了經書詩律,愈見得才貌雙全,縱非惜玉,能不憐才?斂容稱謝,說道:『古有引玉,不佞願先拋一磚。』美人說道:『先奉一玻璃盞,以發詩興。』孟沂拿着玻璃盞在手裡,口占一律,說道:『路入桃源小洞天,亂紅飛去遇嬋娟。襄王誤作高唐夢,不是陽台雲雨仙。』
“吟畢,孟沂舉酒自飲。美人說道:『詩則佳矣,但短章寂寥,不足以盡興。用落花為題,共聯一長篇,相公肯麼?』孟沂說道:『謹如教。』美人道:『相公請先。』孟沂說道:『娘行請先。』美人說道:『自古男先於女,還是相公。』孟沂道:『恕僭了!』
孟:韶艷應難輓,美:芳華信易凋。
孟:綴階紅尚媚,美:委砌白仍嬌。
孟:墮速如辭樹,美:飛遲似戀條。
孟:蘚鋪新蹙綉,美:草疊巧裁綃。
孟:麗質愁先殞,美:香魂慟莫招。
孟:燕銜歸故壘,美:蝶逐過危橋。
孟:沾帙將唏露,美:沖簾乍起飆。
孟:遇晴猶有態,美:經雨倍無聊。
孟:蜂趁低兼絮,美:魚吞細雜瀠。
孟:輕盈珠履踐,美:零落翠鈿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