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說要攆他回籍,不知可曾動身?”吉士道:「女婿此來,正為著這事。昨日烏老伯曾告訴來,要領姐姐過去,一同回籍,叫女婿來這裡懇請。岳父又不在家,岳母還須與姐姐商議。」史氏道:「這事你岳父與我也曾說過,你姐姐再三不肯,立志修行。
我想烏家畜生這等薄情,就去也沒有好日子過。只是你姐姐年紀太輕,後來不無抱怨。大爺原是向來見面的,不妨當面勸他,看他怎樣。」吉士便跟着史氏走進園來,到了玩荷亭,聽得木魚聲響,素馨喃喃吶吶的在那裡唸經,見史氏與吉士進來,慢慢的掩了經卷,起身迎接。
吉士做了一揖,素馨萬福相還。方纔坐定,吉士道:「姐姐誦甚麼經卷,這等虔誠?」素馨道:“奴無從懺悔,只得仗慈雲大士救苦消災。妹丈貴人,何故忽然見面?」
史氏便將吉士的來意細述一番。吉士道:「不是做兄弟的多管閒事,因烏老伯再三叮囑,只得懇求姐姐過去,纔是情理兩全的事,望姐姐看公婆金面罷。就是烏姐丈,也回心過來了,昨日見了我,很不好意思,托我致意姐姐。我這裡先替他賠禮。
你可看做兄弟的分上,委屈些兒!」一頭說,走出位來又是一揖。那素馨看見吉士這溫存體貼之性還是當年,自己撫今思昔,哀婉傷神,那香腮上淚珠潮湧。哼了半刻,纔說出一句話來,道:「妹丈請尊便,奴家自有報命。」吉士亦暗暗流淚,忙同史氏出外。
丫頭擺上酒筵,春才陪着同飲。春才嫌啞吃無趣,唯要行令。史氏道:「我不會的,你們不要捉弄我。如今再去叫上兩位姨娘來,我們五人拿牌鬥色飲酒,可好麼?”春才道:「很好。
人少了沒趣,再叫了我家苗小姐來罷,他的酒量倒強。」
史氏道:「胡說!他姑夫在這裡,怎麼肯來?」春才道:“這有什麼使不得呢?我去扯他來。他不來,我今晚就不同他睡。」
史氏忙喝道:「還說痴話!」吉士正在暗笑,只見一丫頭走來,拿着一個紙包,遞與吉士道:「這是大小姐送與姑爺的,叫姑爺回去開看,便知端的。」吉士袖了。史氏問道:「大小姐可曾說什麼?」丫頭道:「小姐哭了一會,寫了字,把頭髮都全全的剪下了。」史氏等各吃一驚。
史氏忙去看了,出來說道:「他已立志為尼,大爺將這情節上復烏親家那邊罷。」吉士答應了,無情無緒的告辭回家。
至蕙若房中,將此事說明,蕙若亦為之淚下。吉士袖中取出紙包,打開一看,卻是一縷烏雲、數行細楷,真是徨慘動人:兩小無猜,謬承壟愛。幽軒閟閣,蹀躞綢繆。既乃暴遇狂且,失身非偶。
非秋扇之棄捐,非母也之不諒,孽由自作,我復何尤!年來憔悴匪人,悔恨成疾。
荷蒙良言勸諭,盛意殷拳;自審薄命紅顏,拊心有詄。
難比竇家棄婦,顧影增慚;所幸失足未遙,回頭是岸。
彼楊枝法水,雖不足以刷恥濯羞,寧不可以洗心滌慮乎?
一縷奉酬,此生已矣!
吉士與蕙若看完,欷歔良久,叫蕙若藏好,自己寫了一封備細書子,着人回覆烏必元。必元自然沒法。不必細述。
過了數日,小霞生下一子。因是丁憂以前受胎,不算違制,分頭報喜,賓客盈門。因小霞坐褥,這內裡的事就委小喬暫署。
忙了幾日,洗過三,取名德生。又值烏岱雲起身,吉士親去送行,送了二百兩程儀。岱雲倒也老臉,致謝收了。回家與小霞商議替延年娶親的事,小霞道:「不過十幾天的事了,我諒來不能起身,你叫喬妹妹料理也是一樣。」吉士因去分付小喬,叫他預先籌辦。
已是黃昏時候,忽外邊傳話進來,說一個北邊人有什麼緊急事回話,吉士便叫掌燈走出。這人上前磕了頭,請過安。吉士見他約有十八九歲年紀,打扮華麗,人物秀美,疑是李府差來,便問何處來的。其人道:「祈大爺借一步說話。」吉士同至書廳,叫家人迴避。那人道:「小的是關部手下人,名喚杜壞,從前受過老太爺的恩典。今大爺有一禍事,特地跑來稟明的。」吉士道:「原來就是杜二爺!家父向承照應。
不知有何禍事?」杜壟道:「小的方纔跟包大爺上去,大人因見府大老爺的詳文放鬆了大爺們,他要自己親提追繳,並聽著包大爺話,說那和尚與大爺有交,還要在大爺身上追還和尚。大約明日就有差來,大爺須預作準備。」吉土這一驚不小,說聲:「多謝二爺,且請少坐。」因叫家人款待,自己忙到裏邊商議。
眾人各各驚慌,並無主見。吉士叫進蘇興,與他說明此事。
蘇興道:「放著督撫在這裡,就與他打官司也不怕他,只是迅雷不及掩耳,恐怕先吃了他的眼前虧。大爺倒不如暫時躲避,他尋不到人,一定吵閙,小的到廣府與府憲兩處,遞上呈詞,候事情平復了再請大爺回來。不知可也使得?」吉士道:「算計很妥。我只要無事,就暫躲何妨。
只是家中的事,你須用心料理。申大人已轉江西藩憲,從前曾約我去看他,來往也還不到三個月,我就去投他。」蘇興道:「依小的說,還是躲近些,小的們可以不時通信。若太遠了,來回就費事了。」吉士道:「這幾個月要通甚麼信!」因將此話告訴母親等,眾人雖不捨他出門,卻也無奈。吉士分付巫雲收拾行李。蕙若等未免傷情,小喬越發淚流不止,哭道:「都是奴家累着大爺。奴原不惜以死報恩,但恐死之無益。」吉土道:「你們儘管放心,只是關部差人到來,不無吵閙,你們須要逆來順受,第一霞妹不可多生枝節,你自己保重要緊。」三人都答應了”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