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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杜壞在窗外竊聽十分明白,即忙取出隨身紙筆,暗寫一信叫人送出。一會兒,進才到了門房,杜壟替他卸下衣服,坐定,喚值日頭役分付:「大人今晚審問商人。”這頭役傳話出去。萬魁等已先接了杜壞的字,大家全無主意,說道:「公項中銀子不過十餘萬,依着裏邊意思,還差兩三倍,如何設措方好?」只見鄭忠、李信二人來,道:“今日晚堂要審。」
萬魁道:「只怕我們還要吃虧,全仗二位同朋友們左右照應!」
鄭忠說:「有我們兄弟在此,但請放心。」萬料嘆口氣道:「向來各位大人如何看待商人,今日出盡醜了!」李通道:「看來要多跪一刻,斷沒有難為的事。」正說間,只聽得吹打熱閙,許多人擁進來,慌得眾商人頂冠束帶,跟到穿堂伺候。這關部怎生排場:旗竿兩處,”粵海關”三字漾入青雲;畫戟中間,石獅子一雙碾成白玉。
柵欄上,掛着”禁止喧嘩,鎖拿閒人”之牌;頭門口,張着”嚴拿漏稅,追比餉余”之示。大堂高聳,四邊飛閣流霞;暖閣深沈,一幅紅羅結綵。撲通通放了三聲大炮,烏森森坐出一位關差。
吆喝一巡,赫公早已升座,分付將洋商帶上。只見一個號房拿着銜帖稟道:「廣糧廳申大老爺拜會。轎子已進轅門了。」
這赫公將銜帖一看,道:「原來師傅來了。」即叫帶過一邊,快開中門迎接。這赫公慢慢的踱下暖閣,申公已從儀門下轎進來了。赫公站在滴水檐下,申公趨步上前打恭。
赫公還揖道:「又勞師傅貴步。」申公道:「前日早該拜賀,勿怪來遲。」赫公道:「學生還沒有登堂。」二人一頭說,走進西書房去了。
約有一個時辰,方纔送出,赫公又面約:「明日候教。」申公應許,就在大堂滴水檐前上轎而去。
看官聽說:這赫公是個世襲勛銜。現任監督廣糧廳雖與關差不相統屬,究竟官職稍懸;況赫公大刺刺的性子,督撫三司都不放在眼裡,今日見了申公,如何這般謙抑?原來這申公諱晉,號象軒,江南松江人氏,當年在京師教讀,赫公從學三年。後來申公中了進士,選入翰林,赫公襲職錦衣衛,待師傅最為有禮。這申公與宰執大臣不合,京察年分,票旨外用,改銓了廣西思恩府煙瘴苦缺,推升陝汝兵備道。
後因公錯,部議降調,應得同知,卻又是這個宰執告訴部中,凡是府佐俱可補用,於是徑補通判。今日晉謁海關,也算天末故人,忽焉聚首。
赫公送客後回至二堂,叫帶商人上來。兩邊吆喝一聲,按次點名,一齊跪下。向來洋商見關部,一跪三叩首,起來侍立。
此刻要算訪犯,只磕了三個頭,跪着不敢起立。
赫公問道:「你們共是幾人辦事?」萬魁稟道:「商人們共十三家辦理,總局是商人蘇某。」赫公說:「我訪得你們上漏國稅,下害商民,難道是假的麼?」萬魁稟道:「外洋貨物都遵例報明上稅,定價發賣,商人們再不敢有一點私弊。」赫公冷笑道:「很曉得你有百萬家財,不是愚弄洋船、欺騙商人、走漏國稅,是那裡來的?」萬魁道:「商人辦理洋貨十七年,都有出入印簿可拐,商人也並無百萬家資,求大人恩鑒。」赫公把虎威一拍,道:「好一個利口的東西!本關部訪聞已確,你還要強辯麼?掌嘴!」兩邊答應一聲,有四五個人走來動手。
萬魁發了急,喊道:「商人是個職員,求大人恩典。」赫公喝道:「我那管你職扁!着實打!」兩邊一五一十,孝敬了二十下。眾商都替他告饒。赫公道:「我先打他一個總理,你們也太不懂事,我都要重辦的!」分付行牌,將一夥商人發下南海縣從重詳辦。
又罵鄭忠、李通道:「這些訪犯理該鎖押,你兩個奴才得賄舞弊,如何使得!」三枝簽丟下,每人賞了頭號十五板,另換茹虎、畢加二人管押,即便退堂。
眾人走出宅門,仍舊到了班房,各家子侄都來問候,萬魁含羞不語。這茹、畢二人拿着幾根鏈條走來,說道:「眾位大爺,不是我們糟蹋你,大人鈞語是大家聽見的,只得得罪,將來到府賠不是罷。”眾商個個惶恐。早有書房宋仁遠、號房呂得心走來,說道:「大人這樣分付,也是瞞上不瞞下的,你們何苦如此。」茹虎道:「鄭、李二位是個樣子。倘若上面得知,難道我兩個不怕頭號板子的?」宋、呂二人說好說歹,送他三百兩銀子才擔當出去。萬魁道:「我們的事,怎麼害鄭、李二公受屈,也叫人送二百兩銀子去暖臀。」眾商道:「只是我們還要商量,難道由他發下南海縣去不成?」萬魁道:「他如此妝做,不過多要銀子,但為數太多。」眾商道:“如今我們眾人連局中公費,共湊二十萬,大哥再湊些,此事可以停妥麼?」
萬魁道:「我橫豎破家,事平之後,這行業再不幹了。諸公但湊足二十萬,其餘是我添補。只是裡面沒人出來,宋兄可有計策?」宋仁遠道:「裡面的事都是包大爺作主。教小弟通個信,理當效勞,只是許他多少?」萬魁道:「料來少也無益,如今眾人打算三十萬之數,門禮另送,吾兄謝儀倒在外。」宋仁遠道:「謝儀不要說。」連忙起身進去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