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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周吏部見百姓逃亡,倒為我受害,好生不忍,想道:「我若不隨官校進京,又失了臣節。」遂自來見撫院道:「罪人得罪朝廷,蒙旨拿問,自應受逮,不意釀成大變,凡累老大人。但為臣子者沒有呼而不來之理,乞老大人解罪人進京。」先撫院要解他去,又怕百姓激怒,今聽見他自己要去,便趁水推舟道:「正是!弟等都要具疏保留老先生,又恐違了欽限,得罪反重,還是去的為是。」此時官校逃去的已都來了,府縣也打發了他們些銀兩,叫他們都到滸野關等候。
次日周公恐驚動眾人,候至夜間,悄悄的上船。至滸墅關,尋到了官校,才一同星夜入京。撫院打發周吏部起身後,怕魏監怪他,隨把一干人犯題上去道:「敲梆喝號者馬傑,傳香者顏佩韋,打死隨從者沈揚、周文元、楊念如。」又央李實致書與永貞,求他從輕發落。
李實是個慈心的人,嚮日聽見拿這起人,已自不過意;又見亂了蘇州,打死孫掌家,蘇州撫院如此處治百姓,一發跌足道:「都是我造的罪孽!」
連忙寫書子星夜進去求情。原來魏監聽見激變了蘇州,心中也覺慌張,後接到毛撫院的本,知已調停了,便喚李永貞來商議道:「蘇州濱湖近海之地,人民撒野的地方,若株連殺戮,恐致民變。況江南是漕運重地,不比他處,不如依樣葫蘆,從寬些罷。」卻好顧內閣當國,他也是蘇州人,因念桑梓,再三解說,忠賢便假做人情,止批將為首五人立決,其餘着有司嚴緝。又恐拿黃御史的到了杭州,百姓也要效尤,即于本上批道:「黃尊素着該撫提解來京,錦衣衛官校着即撤回。」因此黃禦吏一路上少吃多少苦。可見得百姓一亂,其功不小。正是:
皇天視聽在斯民,莫道黔黎下賤身。
曾見一城堪復夏,果然三戶可亡秦。
群呼未脫忠臣死,壯氣先褫奸黨魂。
遙想五人殉義日,丹心耿耿上通神。
不說蘇州百姓仗義,浙江黃御史到得了便宜。且說吳江周御史宗建初任湖廣武康縣時,官清如水,決斷如流,才守兼優,聲名大振。撫按交章題薦,後改了浙江仁和縣。這仁和縣是附省的首縣,政務繁冗,民俗淳厚,他下車以來,蒞事精明,立法極簡,審理詞訟,任你有錢有勢的來情托,他概不容情,並無冤枉。
徵收錢糧,任你頑梗,他都設法追捕。合縣百姓都呼之為周清天。稍有閒時,便下學訓課,士子藹然一堂。若再得余閒,或與鄉之賢士大夫逍遙湖上,或偕德望父老訪民風于四野,所以士民德之。及六年,奏最行,取為御史,合郡為他建祠。不料為倪文煥所劾,道他侵蝕仁和庫帑,坐臓削職,着撫院追比充餉。此時合縣縉紳為他到蘇州撫院衙門面稟,毫無此事。
撫院含糊答應而退。後又有浙江與本處生監、百姓,紛紛具呈保留,為他分辨。撫院只得面諭道:「如今官員坐臓,概不能辨。若略追少些,便與參本不合,裡面就要拿問,豈不是反害了周御史了?此事本院非不知是冤枉,非不欲委曲保全,但是不認臓、不問罪,言者亦不肯止。不如認了,到可杜後患。諸生等此呈,本院只好存之,以彰厚道。」眾人知道此言近理,只得俯首而回。
不多幾日,又因李實論劾,解了繆翰林進京,這兩處的百姓憐他沒處叫屈,見蘇州有打校尉的事,其中有仗義的道:「蘇州人有俠氣,我們杭州人獨無人心?周爺此去,我們雖不能擊登聞鼓為他伸冤,只是坐臓如許,將何抵償?必致害及一身,累及妻子。不若我們為他糾合些銀,代他完臓,雖然救不得他的罪,也可免他妻子追比破家之苦。」先是幾個人出名寫帖子,知會滿城人道:「前任本縣周父母,六年仁德,恩惠在民。今遭誣害,坐臓數千金。家道清貧,力難完帑,凡我士民,各懷仗義之心,可各量力樂輸,共成義舉。」蘇、杭兩處士大夫,見百姓如此倡議,也相議道:「小民尚知仗義,我輩豈獨無心?」便有幾個紳衿出來為首,內中有慳吝的,延挨不出,眾人也就惡極,俱公同面議,照傢俬分派,分上中下三等,不怕你不出。其餘那些生監酸子,雖所出有限,卻也集少成多。
又有本縣大戶並鹽、當店,俱各十兩五兩的相助,又有一等過往的客商,也道:「我們自周爺在任,鈔稅雜差一些不擾,也輸財相助。」又有衙門各役,也感周爺一味愛民,不肯縱容我們索錢害人,卻從來未曾屈打一人,不意如今受此冤屈!吏書門役也各以貧富派銀,有在工食上扣支的。百姓們多在城隍廟建醮,祈保生還。又設櫃在大殿上書簿樂輸,助周爺完帑,親手入櫃。來往燒香的士女,或一錢二錢,三分五分,十文五文,都入櫃。每逢朔望一併,後至五日一併,統共不下數千金,這都是江浙之民感恩之報。正是:
昔沾恩德邱山重,致使錢財毛羽輕。
畢竟不知可能救得周公性命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周蓼洲慷慨成仁 熊芝岡從容就義
詩曰:
男兒浩氣比山高,百折千回不可撓。
熱血一腔雖濺地,忠魂萬古尚凌霄。
身傾道濟長城壞,獨泛鴟夷霸業消。
他日董狐書定案,采將清話付漁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