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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下,魏忠賢即着官校分頭提拿各犯。那些官校都在田爾耕處謀差,用了錢,出來好生無狀,見有司便上坐,過驛站,揀馬匹、要折夫、索常例,一路上凌虐官府,打罵驛丞騷擾。早有一起來至湖廣應山縣。此時楊副都削籍在家,杜門不出。一日家人來說道:「聞得外面傳說有錦衣衛官校來縣裡,不知為何?」楊公道:「這無別事,必是來拿我的。」一面叫人請出八旬老母並夫人來,又叫人到書記中請出三位公子。楊公向母親道:「孩兒為國抒忠,曾劾過魏忠賢二十四罪案,與他結下深仇。才聞有緹騎來縣,定是來拿孩兒的。孩兒此去,自分必死罷了,這也為國當然。只是母親養育之恩未報,孩兒死有餘恨。」又對三個兒子道:「我雖歷官三品,依然兩袖清風,傢俬產業仍是祖宗傳流的,甚是淡泊。只要你們能體先志,承順祖母,孝養母親,就與我在一般了。想我讀書一場,平生未曾罪聖賢,今日何至到這地位?可見這書讀也罷,不讀也罷!」
舉家正在淒惶,只見家人進來回道:「本縣老爺要會老爺,已到門首了。」
楊公拜別母親,欣然出見。知縣邀同楊公到館驛中去。楊公便叫家人帶了青衣小帽,來到驛中,只見人山人海的在那裡看開讀。楊公到了堂前,上面已擺了香案,錦衣衛官立在龍亭左首,校尉等拿着刑具立於下面。撫按等分班行禮畢,隨即帶過楊富憲來跪下。讀罷駕帖,上面喝一聲叫「拿下」,下面校尉吆喝一聲,如鷹拿燕雀一般,把個楊副憲套上刑具,擁入後堂去了。外面百姓見了,也有為他稱冤的,也有喊叫的,閙了一回才散。這裡府縣各備些銀兩打發官校,並代楊公討情,寬些刑具。那官校們猶自做張做智的不肯道:「他是魏爺的對頭,況且魏爺一路都差了人密訪,我們怎敢做情?」各官無可奈何。楊公子又拆借了幾百金送與官校,那官校們還亂嚷道:「我們這差事,魏爺與田爺兩處也用了幾千兩銀子,怎麼送這點兒?還不夠做下程、小菜哩!現放著楊鎬、熊廷弼的二萬銀子在家,少分些兒與我們就夠了。」
那楊公子是個本分讀書人,見他們發出這些話來,嚇得半日不敢作聲。
倒虧了滿城鄉紳、生監、富戶人等,又湊了些銀子與他們,終是不滿所欲,仍要難為楊公。將起身時,滿城的百姓都填街塞巷的來看,見楊公枷鎖纏身,十分狼狽。想起他平日居鄉的好處,都一齊喧嚷起來道:「這是魏太監假傳聖旨,我們不許他拿楊老爺去!」一片聲阻住去路。那官校正自張威作勢的發狠,見了如此光景,都一齊手慌腳亂的放起刁來道:「這是地方官叫他們如此的,若有差遲,我們回去對魏爺說。」把那府、縣官驚得忙來彈壓,哪裡禁得住?楊公見了這樣光景,只得跪
下哀告眾人道:「承眾位鄉親的美意,原是為我楊漣的,若我今日不去,是違旨了,違了旨一家都有罪,列位豈不是為我反成害我麼?」
帶著刑具磕頭不已。眾人還圍繞不放。楊公道:「列位之意,是要保全楊漣的性命,今若不聽我言,我便撞死此地,領諸位鄉親的厚愛。」說罷挺身向石上便觸。
那些校尉連忙抱住。府、縣等道:「楊爺原無大罪,到京必有人保奏,料亦無礙。你們到不要攔阻,若遲了欽限,反替楊爺添罪。」眾人才略讓開路來。
那些校尉搶着飛跑,簇擁而去。
楊老夫人早在前面,見了兒子枷扭纏身,放聲大哭道:“自你父早喪,我視你如珍寶,千辛萬苦看養,教你讀書成名,只望你榮祖耀宗,誰知你這樣結果!
雖如今做了個忠臣,只恨我不早死,見你受人這般凌辱,怎不叫我痛心?“楊公雖是慷慨,聽了老母之言,也不覺心傷淚滴。這正是:
一經留得傳孤子,畫荻丸熊心更苦。
榮華未久受顛連,傷心一似范滂母。
那三個公子與夫人又牽衣哭泣不放,長子要隨進京,次、三兩子也要隨行,楊公道:「安見覆巢之下有完卵,爾等在家,猶恐不免,進京何為!」那些官校催促起身,楊公只得拜別老母、妻子,各皆痛哭而別,只帶兩個家人,飄然而去。
不日由德安府過,那些士民爭先來送,不下數萬,哭泣之聲晝夜不息。
官校見了,亦覺心動,稍存惻隱之心,將他的刑具略鬆了些,也不難為他。
一路上同年親友,有的道他此去斷難生還,送他沒用,竟都不理他。又有那怕事的,見他是魏忠賢的對頭,恐株連在內,只推不知。倒是一路的百姓,互相傳說道:「可憐楊大人為國除奸,遭此橫禍。」經過鄉村鎮市,人人來看忠臣。行到河南許州,有個吏部郎中蘇繼歐,為人長厚多情,與楊公同年,聞他被逮,甚是憐憫。又聞一路百姓到憐他,士大夫們反避他,心中甚是不平。想起他在院中掌堂時,哪個不奉承?哪個不欽敬?今日就沒人理他,仕路人情如此可慨。欲要去見他一面,又聞得官校做作,不容人會,只得寫了個名帖,差個停當家人,備了一桌酒飯送到舟中,以表年誼。這才是雪中送炭。楊公見了,倒甚心酸,反至食不下嚥。想當日掌院時,趨奉者無數,到今日都絶不一顧;惟有蘇郎中多情送飯,論平日相交的豈止他一人而已。正是:
炎涼世態可長噓,覆雨翻雲片刻時。
若謂綈袍憐范叔,從來此事世間稀。
楊公飲食略用些須,打發家人回去,起身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