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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來會進忠,傅家還未開門,爾耕等了一會才開門進來。又過了一會,進忠才出來,問道:「張家銀子有了麼?」爾耕道:「還說銀子,你只看我的屁股!」遂掀起褲子來,只見兩腿肉都打去了。進忠驚問道:「這是怎麼說?」爾耕把前事說了一遍。進忠道:「也是你們自作自受,前日我說要他現的,好就不全也還得他一半,不致有今日。老劉卻要謀他的田產,這也是天理,難道老劉就不貼你幾兩麼?」爾耕道:「昨日到他家去,他推不在家,被我打閙了一場。官限明日要完一半,沒奈何,特來求兄挪借百金,容日賣田奉還。」進忠道:「那得許多?況這事又不是我惹出來的,你還去尋劉兄去,我也只好貼補你些須。」
爾耕道:「連你也說這沒氣力的話,贏了銀子可肯不要?」進忠道:「我是公平正道贏的,你們要圖謀他的田,反把我的事弄壞了,倒說我不是?」爾耕無言可答,說道:「如今長話短話都不必說了,只求多賜些罷,就是兄的盛情了。」進忠道:「我送你三十兩,也不必說還了。」爾耕道:「隨仁兄尊意,再添些。」進忠被他纏得沒法,只得又允他二十兩。留他吃了飯,進來開箱子拿元寶。如玉問道:「你拿銀子做甚麼?」進忠將爾耕的事說知。如玉也不言語,向窗下梳頭。進忠取出銀子就走,箱子忘記鎖,來到前面將銀子與他,送出莊前。爾耕道:「會見老劉時,相煩代我說說。」進忠道:「你也難盡靠他。」拱手而別。
進忠回到房內,不見如玉;走到丈母房裡看,又不在,問丫頭時,說睡在床上哭哩。進忠忙進房掀開帳子,見如玉和衣朝裡睡着。進忠搖他搖,問道:「你睡怎的?」如玉也不理他,進忠雙手摟住,才去溫存他,如玉猛然一個虎翻身,把進忠掀了一跌。爬起來坐在床沿上,忙陪笑臉說道:「你為何這等着惱?」如玉罵道:「你真是個禽獸,不成人!我說你跟着田家畜生,斷做不出好事來!那畜生,在京裡跟石兵部同沈惟敬通番賣國,送了沈惟敬一家性命,連石兵部也死在他手裡,他才逃到這裡。如今又來弄到我們了。他與你何親何故?今日來借三十,明日來借五十,你就是個有錢的王百萬,你的銀子是那裡來的?你自己壞了良心,昧下官錢來,把別人去揮灑,是何緣故?我前日再三勸你,不要昧心,把禮送了去,你聽信着那畜生撮弄,就不去了,還哄我說沒有全收,可可的都送與他了。」進忠道:「送過了,誰說沒有送?」如玉從床裡面取出一封文書來,拋到他臉上道:「你瞎了!不認得字罷了。難道我也瞎了,這不是去年八月的批文,汪中書不收禮罷了,難道連文書也不收?你當初救我時,因見你還有些義氣,才嫁你的,原來你是個狼心狗肺之徒!也是我有眼無珠,失身匪人。他文書上是一千二百兩銀子,如今在那裡?劉家欠你甚麼銀子就有九百兩?明是穿起鼻子來弄你的,你輸了是現的,你贏了就將田產準折,還管田產歸他們,只寫張空欠票哄你,及至弄壞了事,又來掯借你的銀子完官,就是三歲孩子也有幾分知識,你就狗脂塗滿了心了?」一頭罵,一頭哭,罵得進忠一聲兒也不敢言語。丈母聽得,走來勸解,女兒如玉也不理他。婆子坐了一會,對進忠道:「賢婿,你也莫怪他說,只是那田家畜生本是個不學好的人,你也要防備他!」又坐了一會出去。
如玉整整睡了一日,水米也不沾唇。到晚夕進忠上床,又絮聒起來。進忠溫存了半夜,才略住口。進忠道:「好姐姐,你看往日之情,將就些罷!」
如玉道:「你這樣人,有甚情意?你一個生身之母寄食在人家,也不知受人多少眉眼,眼巴巴的倚門而望,離此不過幾百里路也不去看看,就連提也不提。」
進忠道:「好姐姐說得是,我到秋涼些便去接他來。」如玉道:「早去接來,也好早晚服侍,盡一點人子之心。」進忠漸漸溫存和洽,未免用着和事老人央浼,方纔停妥。事畢後,猶自假惺惺的嘆氣。進忠一連十數日不敢出門,終日只在莊上看人栽秧。有詩贊如玉的好處道:
法語之言當面從,婦人真有丈夫風。
進忠若守妻孥戒,永保天年作富翁。
話說田爾耕先完了一百兩官限,討保在外,正是官無三日緊,就松下去了,依舊又來與進忠等在一處。見進忠還有銀子,便日逐來引誘他進京去上前程。進忠本是一頭水的人,又被他惑動了,卻又不好對妻子直言,只得慢慢的引話來說,後才歸到自己身上。如玉道:「我勸你歇歇罷!有銀子置些田產,安居樂業的好。這又是那畜生來哄你,要騙你銀子。你若跟他去,連性命都難保。」進忠便再不敢提了。爾耕見誘他不動,只得又來勾他賭錢,寫張假紙來借銀子,如玉執定不肯,他也沒法了。因恨劉家不肯助他,又去閙了幾次,總回「未曾家來」。爾耕氣極了,常在人前酒後,攻伐他家陰私之事。天祐奈不得,反同張家合手,送他到州裡打了四十,下監追臓,把莊房田產都賣盡了也不彀,又打了四十,遞解回籍。又來進忠處求助,只得又送他幾兩盤纏而去。劉天祐只因一時小忿,釀成後日滅門之災。正是:
交道須當遠匪人,聖賢垂戒語諄諄。
只因小忿傾狐黨,屈陷山東十萬民。
自田爾耕去後,進忠惡劉天祐奸險,也不與他來往,只在家中管理田產,夫妻歡樂。
一日,有個州中親戚來,傅家置酒相待。那人親自臨清來的,說道:「北路麥種刻下湧貴,若是這裡裝到臨清去賣,除盤纏外還可有五六分利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