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不覺光陰易過,又早到二月初旬,連日天氣晴和,依舊上街做生意。一日晚間歸來,店家道:「明日王尚書府裡生日,今日來定,你明日須要絶早去。」侯一娘答應,歸樓宿了。
次日天才明,王府管家就來催促。夫妻收拾飯吃了,到王府門首伺候。
只見拜壽的轎子並送禮的盒擔挨擠不開,等至巳牌,才見那管事的出來喚他進去。到東首一個小廳上,上面垂着湘簾,裡面眾女眷都坐在簾內。醜驢將各色技藝做了一遍,至將晚方完。一娘進帘子來叩頭,王奶奶見他人品生得好,嘴又甜,太太長奶奶短,管家婆他稱為大娘,丫頭們總喚姑娘,賺得上上下下沒一個不歡喜。老太太問了他姓名,道:「先叫你家長回去,你晚間看了戲去。」又向媳婦道:「可賞他一匹喜紅,一兩銀子。」一娘便到外邊來對醜驢說了,醜驢收起行頭,領着孩子先去。一娘復到簾內來謝賞,王奶奶叫看坐兒與他坐。一娘不肯坐,說之再三,才扯過一張小杌子來坐了。然後眾女客吃麵,一娘也去吃了面。
少頃,廳上吹打安席,王太太邀眾女客到大廳上上席。女客約有四十餘位,擺了十二席,賓主尊卑相讓序坐,外面鼓樂喧天,花茵鋪地,寶燭輝煌,鋪設得十分齊整。有獻壽詩二首為證:
阿母長齡擬大椿,相門佳婦貴夫人。
原生上第鳴珂族,正事中朝佩玉臣。
振振琳瑯皆子姓,煌煌簪紱總仙賓。
金章紫誥多榮顯,況是潘輿燕喜辰。
自是君家福祉高,朱輪華轂映緋袍。
光從天上分鸞誥,恩向雲中錫鳳毛。
金母木公參鶴馭,紫芝碧玉奏雲摮。
持觴欲侑長生酒,海上新來曼倩桃。
卻說正中一席擺着五鼎吃一看十的筵席,灑綫桌圍,鎖金坐褥,老太太當中坐下。王尚書夫妻紅袍玉帶,雙雙奉酒拜了四拜。次後王公子夫婦也拜過了,才是眾家戚本家,俱來稱觴上壽。老太太一一應酬畢,王太太同媳婦舉杯安席。
眾人告坐畢,侯一娘才上去到老太太前叩頭,又到太太奶奶面前叩頭。
王奶奶一把扯住道:「豈有此理,多謝你。」便叫管家婆拿杌子在戲屏前與他坐。吹唱的奏樂上場,住了鼓樂,開場做戲,鑼鼓齊鳴,戲子扮了八仙上來慶壽。看不盡行頭華麗人物清標,唱一套壽域婺星高。王母娘娘捧着仙桃,送到簾前上壽。王奶奶便叫一娘出來接,一娘掀開帘子舉頭一看,見那扮王母的旦腳,驚得神魂飛蕩,骨軟筋酥,站立不住。正是:
難填長夜相思債,又遇風流舊業冤。
畢竟不知見的這個人姓甚名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陳老店小魏偷情 飛蓋園妖蛇托孕
詩曰:
色即空兮自古,空兮即色皆然。人能解脫色空禪,便是丹砂炮煉。
西子梨花褪粉,六郎落瓣秋蓮。算來都是惡姻緣,何事牽纏不斷。
卻說侯一娘齣戲簾來接仙桃,見那扮王母的就是前在廟中扮西施的小官不覺神魂飄蕩,渾身都癱化了,勉強撐持將桃酒接進,送到老太太面前。復又着賞封,送到簾外。小旦接了去,彼此以目送情。戲子叩頭謝賞,才呈上戲單點戲。老太太點了本《玉杵記》,乃裴航藍橋遇仙的故事。那小旦扮雲英,飄飄豐致,真有神遊八極之態,竟是仙女天姬,無復有人間氣味。那侯一娘坐在簾內,眼不轉珠,就如痴迷了一樣,坐不是站不是的難熬。等戲做完,又找了兩出,眾女眷起身,王太太再三相留,復坐下,要雜單進來。一娘拿着單子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道:「隨他們中意的點幾出罷。」女眷們都互相推讓不肯點。一娘走了一轉,復拿到老太太席前道:「眾位太太奶奶都不肯點,還是老太太吩咐是個正理。」老太太道:「何妨。」
只見背後走過一人來,將一娘肩上拍了一下,道:「勞了你一日,你也點一出。」一娘轉臉看時,乃是王公子的娘子,年方十八,為人和氣藹然,雖生長宦家,卻一味謙虛,不肯做大。就是侯一娘在此,他也以客禮相待,不肯怠慢。他遂取過單子來,道:「老太太請奶奶點出頑耍。」王奶奶笑道:「不要推我們,一家點一出。」一娘要奉承奶奶歡喜,遂道:「小的告罪了,先點一出《玉簪上聽琴》罷。」他意中本是要寫自己的心事燥燥脾,別人怎知他心事。又有個楊小娘,是王尚書的小夫人,道:「大娘,我也點出《霞箋追趕》。」大娘笑道:「你來了這二年,沒人趕你呀!我便點出《紅梅上問狀》,也是揚州的趣事。」一娘遂送出單子來。戲子一一做完,女客散了,謝酒上轎而去。階下響動鼓樂送客。客去完了,一娘也來辭去。王奶奶道:「更深了,城門關了,明日去罷。」攜着手同這老太太到後堂,還有不去的女客,同邀到臥房樓上吃茶不題。正是:
艷舞嬌歌樂未央,貴家風景不尋常。
任教玉漏催殘月,始向紗櫥卸晚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