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阿保睡不着,暗恨命薄至此,不能消受。待要與杜子虛結扭到官,又慮勢不相敵;待要尋娼婦下落,並無一些蹤影可問,只索拚此一命,對付這道士罷了。嗚嗚咽咽的哭到三更,解下束腰帶,懸樑自縊。一次早殷道士進房,只見陳阿保懸于樑上,急急放下,已氣絶無救,鳴呼哀哉死了。
殷道士將門鎖上,徑奔杜子虛房中報知。杜道士驚惶無措,忙求解救之策。殷道士問陳阿保有甚嫡族至親否,杜子虛道:「他止有姐夫巴富,別無至親瓜葛。」殷道士歡喜道:「只消恁般如此,必然瓦解。」一面令杜子虛去尋巴富,一面暗中打點衣棺伺候。不多時巴富來到,殷道士滿面春風,迎入三清殿後側軒內,盛設酒餚款待。酒至半酣,殷道士方說出陳阿保身死之故。巴富驚訝流淚道:「有此不測之事,何不早言?顯見得謀財害命是實了。」殷道士笑道:「休恁般說。銀子偷去了,或能再來,死者不能復活,明人不須細講。今日之事,並無欺蓋。一則一,二則二,守與戰,任憑尊裁。」巴富道:「有何見諭,亦求明說。」殷道士袖中取出六錠白銀,指着道:「這是三十兩銀子在此,實是我等所出。足下若肯海涵,不到官告理;奉此為謝。不然,真只還真,假只還假,留此銀子衙門使用,不到得問了杜伯實的死罪,兩下準備打官司便了。」自古財動人心。巴富見了這六錠大銀,心就軟了一半,笑道:「據公所言,似非謀害。但是一條人命,豈止於三數而已?杜老丈又系至親,在下不敢較論,乞添至五數就罷了。」殷道士道:「寶劍贈與烈士。
便添十兩,不與了別人。再有他說?」兩下和議定了,殷道士方開鎖進房。巴富向阿保屍首放聲啼哭。忽抬頭見門枋上有一個小匾,寫着「一練居」三字,巴富收淚嘆息道:「天定之數,不可逃也。」告訴:「阿保夢中,大王批十六字于臉上,『福善禍淫』四句。適纔聞那妓女名為媚春,今觀仙居名一練,正應着『寶歸二春,祿終一練』。大數前定,祿命難逃,不必講了。」巴富還不知韓回春同謀,故為「二春」的話。
當日收殮屍首殯葬,延僧超度畢,殷、杜二人送那四十兩銀子上門相謝,兩下歡天喜地而散。街坊上人聞陳阿保身死,個個講說沒福承受賞銀,出首好人的看樣。有詩為證:
樸囗窮檐壓酒徒,橫心願外獲青蚨。
煙花巧計猛於虎,財盡囊空一命無。
話分兩頭。再說杜都督夫人蔣氏,因朝廷籍沒家財,和妾馮桂姐抱頭痛哭,夫人暈絶數次救醒。桂姐道:「老爺不合放了林長老,害卻性命,又抄沒了家產,早知今日,悔不當初。」蔣氏哭道:「死生由命,成敗在天,不必怨他,只索苦守罷了。」程刺史回府,一路心下不平,差公人到都督府打聽,已知抄沒情由,心中大怒道:「朝廷好沒分曉,用這班狼心狗行之徒,殘害忠良,眼見得國家將亡了。」悶悶不樂。於是擇日買地,將杜都督棺木安葬已畢,時常差人饋送些禮物,周濟杜夫人一家,賴以度日。但二人形影相弔,淒涼萬狀。
自古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自杜成治死後,親戚故舊漸次疏了,家憧奴僕盡皆散了。昔賢觀至此,有《行路難》古風一篇嘆道:
金卮九醖斗十千,玉盤三品輕萬錢。投杯推案不復禦,吞聲躑躅賓
筵前。人生運命本在天,賤貧貴富總適然。雨雲何事易翻手,自古誰人
能獨久?九華七彩簇黼帷,便持紅顏欲長守。青霜一旦委天衢,桃李紛
紛今在否?君不見昔日柏梁銅雀台,豪雄漢魏爭崔鬼。梁傾雀墮復平
地,黃昏白日飛塵埃。又有古風一首勸世云:
炎涼態,君莫訝。春深草木俱獻妍,秋殘枝葉皆凋謝天道一似趨
勢利,達人勿將冷暖詫。廷尉屬張吏部何,賓客門前日覺多。一朝罷官
居寂寞,車馬不來烏鵲過。只有明月超世情,不照綺筵照綠莎。績筵有
銀燭,蓬戶仰隙光。勸君勿作錦上花,渴時一滴等滄浪。
光陰迅速,頃刻過了月餘。馮桂姐覺容顏清減,精神恍惚,終日思睡,每作嘔吐。蔣夫人急請醫人調治,醫士診脈,稱賀是喜。蔣氏歡喜道:「老爺在時,每為無子不樂,幸得桂姐遺腹坐喜,皇天有眼,可憐見杜門不該絶嗣。
倘生得一男半女,也不枉了都督為人一世。」及至臨月,又不見動靜,夫人心下憂疑不決,日日愁煩。直待到十七個月,乃是太清元年二月初七日亥時,方纔產下一個男兒,生得面方耳大,目秀眉清。此夜紅光繞室,異香不散,夫人心下大喜。
彌月之後,取名叫做過兒,夫人撫惜他勝似親生不題。
按下一頭,且說林澹然自賺出關門之後,回到東魏,舉目見民物如故,風景依然,心下感嘆不已。一路曉行夜住,隨緣抄化,不比在梁地驚惶。這一回安心走路,但是心中計念杜都督,不知回覆武帝事體若何。一連行了數日,卻好來到河東府廣寧縣地界。
當日看看天色晚了,登至石樓山下,前後打一看,並無客館飯店。況值微微雨下,路滑難行,一步步捱着,尋個人家借宿。走了數箭之地,遠遠見竹林中閃出些燈光來,林澹然近前看時,卻是一個莊院。但見:
一周遭矮矮粉牆,三五透低低精舍。後面有蒙蒙茸茸,柳岸橫連芳
草徑;前頭見蒼蒼翠翠,竹屏相傳小柴扉。幾灣流水,滔滔不竭統圍牆;
一帶石橋,坦坦平鋪通例路。籬邊露出嬌嬌媚媚野花開,戶內忽聞咕咕
(口牢)(口牢)囗犬吠。房廊不大,制度得委曲清幽;空地盡多,種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