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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華姓薛氏,字琴仙,年十六歲,揚州人。喜作男子妝,學拳勇,禿袖短襟,詼諧倜儻,樂部中之錚錚者也。詩曰:
寶警玲瓏擁翠細,春花秋月自年年。
蒼茫情海風濤闊,莫去凌波學水仙。
再看第九名是:
紫風流楚玉壽
玉壽姓楚氏,字秀容,年十八歲。善肆應,廣筵長席,玉壽酬酢終日,迄無倦容。詩曰:
花氣濃拖兩鬢雲,繹羅衫子縷金裙。
章台別後無消息,芳草天涯又見君。
再看第十名是:
婪尾春王福奴
福奴姓王氏,字惺娘,年二十三歲,代北人。楊柳多姿,桃花余艷,以殿群芳,亦為花請命之意雲爾。詩曰:
柳花撲雪飛難定,桃葉臨江恨總多。
願借西湖千頃水,聽君閒唱《采菱歌》。
看畢,便將書放在茶几上,向紫滄道:「到底這『富川居士』是誰呢?」紫滄道:「此人非他,便是正月間大破數十萬眾回部的那個韓荷生!」
采秋沉吟一會,才說道:「他還有這閒功夫弄此筆墨?」紫滄道:「這荷生奇得很!聽得人說,他在軍中是詩酒不斷的。就是破敵這一日,也還做詩喝酒哩。」采秋道:「這也沒有什麼奇處,那諸葛公彈琴退敵,謝太傅圍棋賭墅,名士大半專會摹調!只如今就算得江左夷吾,讓他推群獨步了!」紫滄笑道:「可惜你是個女子,若是男子,你這口氣,是要賽過他哩!」說得采秋也吟吟的笑了。又閒談了一回,天色已晚,紫滄去了。
采秋便將《芳譜》攜歸臥室,叫紅豆薰一爐香,烹一鐘茶,在銀燈下檢開《芳譜》,重看一遍。想道:「我只道現在讀書人,給那八股時文、五言試帖捆縛得個個作個書獃;不想也還有這瀟灑不群的人,轉教我自恨見聞不廣,輕量天下士了。」因又想道:「他既有此心胸眼力,如何不知道我杜采秋呢?你要重訂《芳譜》,也不問問,就把什麼丹翬的酒量、曼雲的弓彎,都當作寶貝一般形諸歌詠,連那玉壽、福奴,都為作傳,這不是浪費筆墨麼!」停了一回,又想道:「我不到太原,他如何知道我呢?這也怪不得他。」痴痴獃獃,想來想去,直到一下鐘,賈氏進來,幾次催他去睡,才叫紅豆和老媽服侍睡下。
次日,又沉吟了一日,便決計與他父母商量,前往并州。他爺娘是巴不得他肯走這一遭,立刻料理衣裝,不日就道了。正是:
人生最好,一無所知;
若有知識,便是大痴。
欲知秋痕、采秋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呂仙閣韓荷生遇艷 并州城韋痴珠養痾
話說荷生自重翻《芳譜》之後,軍務日見清閒。一日,奉着報捷的回批,經略賞加太保銜,大營將吏俱有升擢,荷生也得五品銜。彼此慶賀,不免又是一番應酬。
光陰易過,早是四月中旬。長日俄人,又見芍藥盛開,庭外丁香海棠,紅香膩粉,素麵冰心,獨自玩賞一回。鳥聲聒碎,花影橫披,遂起了訪友的念頭,尋芳的興緻。帶了青萍,騎了一匹青海驄,也不要馬兵跟隨,沿路去訪梅小岑、歐劍秋諸人。
一無所遇,大為掃興,便欲回營。
走到東南城根邊,遙見一帶波光,澄鮮如鏡,掩映那半天樓閣,儼如一幅畫圖。便問青萍道:「那是什麼地方?」青萍道:「小的未曾到過。」荷生便信馬行來,原來是一座大寺院。門前古槐兩樹,蔽日參天。
牆外是大池,縱橫十畝,繞着水是綠柳成行,黃鶴百囀,便覺心曠神怡。遂下了馬,看那寺門上橫額是「呂仙閣」三字,便令青萍拂去了身上的塵土,將馬系在柳蔭中。荷生緩步走到堤邊,看那遊人垂釣。
忽聽閣上數聲清磬,度水穿林,更覺滌盡塵心,飄飄意遠。又信步走進寺門,早見有一輛綉幃香車,停在門內。便向青萍道:「那不是內眷的車麼?不用進去衝撞他們了。」青萍道:「老爺騎了半天馬,又站了這一會,也該歇一會兒。
廟裡地方丈,那裡就單撞見他們哩?」荷生點點頭道;「你且在此等着。」遂一人踱進門來,靜悄悄的,只有那車伕在石板上打盹。轉灣到了東廊,見兩三個小道士在地下擲錢玩耍,也不招呼荷生。荷生便一直向後走來。
只見寶殿琳宮,迴廊復道,是個香火興旺的古剎。
原來這純陽宮正殿以後,四圍俱系磚砌成閣,閣分三層:上層左臨試院,萬片魚鱗;右接東城,一行雉堞;遠則四圍山色,萬井人煙;近則數畝青畦,一泓綠水。中層為上下必由之道,兩邊石闢各數十級。下層做個月洞,系出人總路。荷生剛到下層洞門,只聽一陣環珮聲,迎面走出花枝招展的兩個人來,便覺得鼻中一股清香,非蘭非麝,沁人心脾,自然會停了腳步。
定睛一看,一個十四五歲的,身穿一件白紡綢大衫,二藍摹本緞的半臂,頭上輓了麻姑髻,當頭插一朵芍藥花,下截是青縐花邊褲,微露出紅蓮三寸,笑盈盈的,已似海棠花,嬌艷無比。一個年紀大些,真是寶月祥雲,明珠仙后,這道神采射將過來,荷生眼光自覺晃漾不定。幸是到了眼前,不得不把心神按定,閃過一旁,讓這兩人過去。這兩人也四目澄澄的瞧了一瞧。
荷生覺得那絶色眼波,更傾注在自己身上,那一縷魂靈兒好像就給他帶去;同着出了洞,走過院子,將次轉出正殿,這絶色的回頭一盼,才把精魂送轉。這兩人都不見了,兩條腿尚如釘住。停一會,緩步向前。恍恍惚惚,記那絶色身上穿的,是一件鑲花邊淺藍雲蝠綫縐單杉,下面是百折淡紅縐裙,微露出二寸許窄窄的小弓彎;頭上是換個懶雲髻,簪一技素馨花,似乎是縐着春山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