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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村廠從弟東白莊名,土人省語,呼廠裡。倉中舊有狐,余家未析箸時,姚安公從王德庵先生讀書是莊,仆隷夜入倉院,多被瓦擊,而不見其形,惟先生得納涼其中,不遭擾戲。然時見男女往來,且木榻藤枕,俱無纖塵,若時拂拭者。一日暗中見一人循牆走,似是一翁,呼問之曰:吾聞狐不近正人,吾其不正乎?翁拱手對曰:凡興妖作祟之狐,則不敢近正人,若讀書知禮之狐,則樂近正人,先生君子也,故雖少婦稚女,亦不相避,信先生無邪心也。
先生何反自疑耶?先生曰:雖然,幽明異路,終不相宜,相接請勿見形,可乎?翁磬折曰:諾。自是不復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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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瑞彰寓高廟讀書,夏夜就文昌閣廊下睡,人靜後,聞閣上語曰:吾曹亦無用錢處,爾積多金,何也。一人答曰:欲以此金鑄銅佛,送西山潭柘寺供養,冀仰托福佑,早得解形。一人作啐聲曰:咄咄大錯,佈施須己財,佛豈不問汝來處,受汝盜來金耶?再聽之寂矣,善哉,野狐檀越雲集之時,倘聞此語,應如霹靂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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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彰又言,嘗偕數友游西山,至林巒深處,風日暄妍,泉石清曠,雜樹新綠,野花半開,眺賞間,聞木杪誦書聲。仰視無人,因揖而遙呼曰:在此朗吟,定為仙侶,叨同儒業,可請下一談乎?誦聲忽止,俄琅琅又在隔溪。有欲覓路追尋者,瑞彰曰:世外之人,趁此良辰,尚耽研典籍,我輩身列黌宮,乃在此攜酒瞨看游女,其鄙而不顧,宜矣。何必多此跋涉乎?眾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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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有一遊方尼,即前為某夫人解說因緣者也。不許婦女至其寺,而肯至人家,雖小家以粗糲為供,亦欣然往,不勸婦女佈施,惟勸之存善心,作善事。外祖雪峰張公家一范姓仆婦,施布一匹,尼合掌謝訖,置幾上,片刻仍舉付此婦曰:檀越功德,佛已鑒照矣,既蒙見施,布即我布,今已九月,頃見尊姑猶單衫,謹以奉贈,為尊姑制一瞙衣,可乎?仆婦踧踖無一詞,惟面瞫汗下。姚安公曰:此尼乃深得佛心,惜閨閣多傳其軼事,竟無人能舉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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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夫人乳母廖媼言,四月二十八日,滄州社會也,婦女進香者如雲,有少年于日暮時,見城外一牛車向東去,載二女皆妙麗,不類村妝,疑為大家內眷,又不應無一婢媼,且不應坐露車,正疑思間,一女遺紅帕于地,其中似裹數百錢,女及禦者皆不顧,少年素樸願,恐或追覓為累,亦未敢拾,歸以告母,譙訶其痴,越半載,鄰村少年為二狐所媚,病瘵死。有知其始末者,曰:正以拾帕索帕,兩相調謔媾合也。母聞之,憬然悟曰:吾乃知痴是不痴,不痴是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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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納其奴女為媵者,奴勿願,然無如何也。其人故隷旗籍,亦自有主,媵後生一女,年十四五,主聞其姝麗,亦納為媵。心勿願,亦無可如何也。喟然曰:不生此女,無此事也。
其妻曰:不納某女,自不生此女矣。乃爽然自失。又親串中有一女,日構其嫂,使受譙責不聊生。及出嫁,亦為小姑所構,日受譙責如其嫂,歸而對嫂揮涕曰:今乃知婦難為也。
天道好還,豈不信哉。又一少年喜窺婦女,窗罅簾隙,百計潛伺。一日醉而寢,或戲以膏藥糊其目,醒覺腫痛不可忍,急揭去,眉及睫毛並拔盡,且所糊即所蓄媚藥,性至酷烈,目受其薰灼,竟以漸盲。又一友好傾軋,往來播弄,能使膠漆成冰炭,一夜酒渴,飲冷茶,中先墮一蝎,陡螫其舌,潰為瘡,雖不致命,然舌短而拗戾,語言不復便捷矣。
此亦若或使之,非偶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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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師陳文勤公言,有一同鄉,不欲著其名平生,亦無大過惡,惟事事欲利歸於己,害歸於人,是其本志耳。一歲北上公車,與數友投逆旅,雨暴作,屋盡漏,初覺漏時,惟北壁數尺無漬痕,此人忽稱感寒,就是榻蒙被取汗,眾知其詐病,而無詞以移之也。雨彌甚,眾坐屋內如露宿,而此人獨酣臥,俄北壁頹圮,眾未睡皆急奔出,此人正壓其下,額破血流,一足一臂並折傷,竟舁而歸。此足為有機心者戒矣。
因憶奴子于祿,性至狡,從余往烏魯木齊,一日早發,陰雨四合,度天欲雨,乃盡置其衣裝于車箱,以余衣裝覆其上,行十餘裡,天竟放晴,而車陷于淖,水從下入,反盡濡焉,其事亦與此類。信巧者造物之所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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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淑孫,吳縣人,御史芝光先生孫女也。父兄早死,鞠于祖母,祖母楊文叔先生妹也,諱芬,字瑤季,工詩文,畫花卉尤精,故淑孫亦習詞翰,善渲染。幼許余侄汝備,未嫁而卒。病革時,先太夫人往視之,沈夫人泣呼曰:招孫其小字也,爾祖姑來矣,可以相認也。
時已沉迷,獨張目視,淚承睫,舉手攀太夫人釧,解而與之,親為貫于臂,微笑而冥。始悟其意,欲以紀氏物斂也。初病時,自知不起,畫一卷,緘封甚固,恆置枕函邊,問之不答,至是亦悟其留與太夫人。發之,乃雨蘭一幅,上題曰:獨坐寫幽蘭,圖成只自看,憐渠空谷裡,風雨不勝寒。
蓋其家庭之間有難言者,阻滯嫁期,亦是故也。太夫人悲之,欲買地以葬。姚安公謂于禮不可,乃止。後其柩附漕船歸,太夫人尚恍惚夢其泣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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