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驍騎校薩音綽克圖,與一狐友,一日,狐倉皇來曰:家有妖祟,擬借君墳園棲眷屬。怪問,聞狐祟人,不聞有物更祟狐,是何魅歟?曰:天狐也,變化通神,不可思議,鬼出電入,不可端倪。其祟人,人不及防,或祟狐,狐亦弗能睹也。問同類何不相惜歟?曰:人與人同類,強凌弱,智紿愚,寧相惜乎?魅復遇魅,此事殊奇,天下之勢,輾轉相勝,天下之巧,層出不窮,千變萬化,豈一端所可盡乎?
卷十三 槐西雜誌三
丁卯同年郭彤綸,戊辰上公車,宿新中驛旅舍。燈下獨坐吟哦,聞窗外曰:公是文士,西壁有一詩請教。出視無所睹,至西壁拂塵尋視,有旅邸臥病詩八句,詩甚淒苦,而鄙俚不甚成句,豈好疥壁人,死尚結習未忘耶?抑欲彤綸傳其姓名,俾人知某甲旅卒於是,冀家人歸其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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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子宋遇,凡三娶,第一妻,自合卺即不同榻,後竟仳離。第二妻子必孿生,惡其提攜之煩,乳哺之不足,乃求藥使斷產,誤信一王媼言,舂睼石為末,服之,石結聚腸胃死。後遇病革時,口喃喃如與人辯,稍蘇,私語其第三妻曰:吾出初妻時,吾父母已受人聘,約日迎娶,妻尚未知,吾先一夕,引與狎,妻以為意轉,欣然相就,五更尚擁被共眠。鼓吹已至,妻恨恨去,然媒氏早以未嘗同寢告後夫,吾母兄亦皆云爾,及至彼非完璧,大遭疑詬,竟鬱鬱卒;繼妻本不肯服石,吾痛捶使瞁盡,歿後懼為厲,又賄巫斬殃,今並恍惚見之,吾必不起矣。
已而果然。又奴子王成,性乖僻,方與妻嬉笑,忽叱使伏受鞭,鞭已,仍與嬉笑,或方鞭時,忽引起與嬉笑,既而曰:可補鞭矣。仍叱使伏受鞭。大抵一日夜中,喜怒反覆者數次,妻畏之如虎。
喜時不敢不強歡,怒時不敢不順受也。一日泣訴先太夫人,呼成問故,成跪啟曰:奴不自知,亦不自由,但忽覺其可愛,忽覺其可憎耳。先太夫人曰:此無人理,殆佛氏所謂夙冤耶?慮其妻或輕生,並遣之去。後聞成病死,其妻竟著紅衫。
夫夫為妻綱,天之經也,然尊究不及君,親究不及父,故妻又訓齊,有敵體之義焉。則其相與,宜各得情理之平。宋遇第二妻,誤歿也,罪止太悍。其第一妻,既已被出而受聘,則恩義已絶,不當更以夫婦論,直誘污他人未婚妻耳。
因而致死,其取償也宜矣。王成酷暴,然未致婦于死也,一日居其室,則一日為所天,歿不制服,反而從吉,其悖理亂常也,其受虐固無足憫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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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惠叔言,太湖有漁戶嫁女者,舟至波心,風浪陡作,舵師失措,已欹仄欲沉,眾皆相抱哭,突新婦破簾出,一手把舵,一手牽篷索,折瞂飛行,直抵婿家,吉時猶未過也。洞庭人傳以為奇,或有以越禮譏者,惠叔曰:此本漁戶女,日日船頭持篙櫓,不能責以必為宋伯姬也。又聞吾郡有焦氏女,不記何縣人,已受聘矣,有謀為媵者,中以蜚語,婿家欲離婚,父訟于官,而謀者陷阱已深,非惟證佐鑿鑿,且有自承為所歡者,女見事急,竟倩鄰媼導至婿家,升堂拜姑曰:女非婦比,貞不貞有明證也,兒與其獻醜于官媒,仍為所誣,不如獻醜于母前。遂闔戶弛服,請姑驗,訟立解。
此較操舟之新婦更越禮矣。然危急存亡之時,有不得不如是者,講學家動以一死責人,非通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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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雨亭言,勞山深處,有人兀坐木石間,身已與木石同色矣,然呼吸不絶,目炯炯尚能視。此嬰兒煉成,而閉不能出者也。不死不生,亦何貴于修道,反不如鬼之逍遙矣。大抵仙有仙骨,質本清虛,仙有仙緣,訣逢指授,不得真傳,而妄意沖舉,因而致害者不一。
此人亦其明鑒也。或曰:以刀破其頂,當兵解去。此亦臆度之詞,談何容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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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大夫祭五祀,今人家惟祭灶神,若門神,若井神,若廁神,若中癲神,或祭或不祭矣。但不識天下一灶神歟,一城一鄉一灶神歟,抑一家一灶神歟?如天下一灶神,如火神之類,必在祀典,今無此祀典也;如一城一鄉一灶神,如城隍社公之類,必有專祀,今未見處處有專祀也;然則一家一灶神耳,又不識天下人家如恆河沙數,天下灶神亦當如恆河沙數,此恆河沙數之灶神,何人為之,何人命之,神不太多耶?人家遷徙不常,興廢亦不常,灶神之閒曠者何所歸,灶神之新增者何自來,日日銓除移改,神不又太煩耶?此誠不可以理解,然而遇灶神者,乃時有之。余小時見外祖雪峰張公家,一司爨姬好以穢物掃入灶,夜夢烏衣人呵之,且批其頰,覺而頰腫成癰,數日巨如杯,膿液內潰,從口吐出,稍一呼吸輒入喉,嘔噦欲死,立誓虔禱乃愈。是又何說歟?或曰:人家立一祀必有一鬼憑之,祀在則神在,祀廢則神廢,不必一一帝所命也。
是或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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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葉飛先生,夜宿山家,聞了鳥了鳥,門上鐵系也,李義山記作此二字丁東聲,問為誰,門外小語曰:我非鬼非魅,鄰女欲有所白也。先生曰:誰呼汝為鬼魅,而先辨非鬼非魅也,非欲蓋彌彰乎?再聽之寂無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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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崇屽,汾陽人,以賣絲為業,往來于上谷雲中有年矣。一歲,折閲十餘金,其曹偶有怨言,崇屽恚憤,以刀自剖其腹,腸出數寸,氣垂絶,主人及其未死,急呼裡胥與其妻至,問有冤耶?曰:吾拙于貿易,致虧主人資本,我實自愧,故不欲生,與人無預也。其速移我返,毋以命案為人累。主人感之,贈數十金為棺斂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