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先外舅馬公周籙家,是夜亦得二鴨,是歲其弟靖逆同知庚長公卒,信又聃先生語不謬。顧自古及今,遭喪者恆河沙數,何以獨示兆於是夜。是夜之中,何以獨示兆于數家,其示兆皆擲以鵝鴨,又義何所取?鬼神之故,有可知有不可知,存而不論可矣。
*****
道士王昆霞言,昔游嘉禾,新秋爽朗,散步湖濱,去人稍遠。偶遇宦家廢圃,叢篁老木,寂無人蹤,徙倚其間,不覺晝寢。夢古衣冠人長揖曰:岑寂荒林,罕逢嘉賓,既見君子,實慰素心,幸勿以異物見擯。心知是鬼神,詰所從來。
曰:仆耒陽張盨元季,流寓此邦,歿而旅葬,愛其風土,無復歸思。園林凡易十餘主,棲遲未能去也。問人皆畏死樂生,爾何獨耽鬼趣。曰:死生雖殊,性靈不改,境界亦不改,山川風月人見之,鬼亦見之;登臨吟詠人有之,鬼亦有之,鬼何不如人。
且幽深險阻之勝,人所不至,鬼得以魂遊蕭寥清絶之景,人所不睹,鬼得以夜賞;人且有時不如鬼,彼夫畏死而樂生者,由嗜欲攖心,妻孥結戀,一旦舍之入冥漠,如高官解組,息跡林泉,勢不能不慼慼。不知本住林泉,耕田鑿井,恬熙相安,原無所慼慼于中也。問六道輪迴,事有主者,何以竟得自由。曰:求生者如求官,惟人所命。
不求生者如逃名,惟己所為。苟不求生,神不強也。又問寄懷既遠,吟詠必多。曰:興之所至,或得一聯一句,率不成篇,境過即忘,亦不復追索,偶然記憶可質高賢者,才三五章耳。
因朗吟曰:殘照下空山,溟色蒼然合。昆霞擊節。又吟曰:黃葉,甫得二字,忽聞噪叫聲,霍然而悟。則漁艇打槳相呼也。
再倚杖瞑坐,不復成夢矣。
*****
昆霞又言,其師精曉六壬,而不為人占。昆霞為童子時,一日蚤起,以小札付之曰:持此往某家借書,定以申刻至。先期後期皆笞汝。相去七八十里,竭蹶僅至,則某家兄弟方鬩牆,啟視其札,惟小字一行曰:借晉書王祥傳一閲。
兄弟相顧默然,鬥遂解。蓋其弟正繼所生雲。
*****
嘉峪關外有戈壁,徑一百二十里,皆積沙無寸土,惟居中一巨阜,名天生墩,戊卒守之,冬積冰,夏儲水,以供驛使之往來。初威信公岳公鐘琪西征時,疑此墩本一土山,為飛沙所沒,僅露其頂。既有山必有水,發卒鑿之,穿至數十丈,忽持鍤者皆墮下。在穴上者俯聽之,聞風聲如雷吼,乃輟役。
穴今已圯。余出塞時,彷彿尚見其遺蹟。案佛氏有地水風火穴之說,余聞陝西有遷葬者,啟穴時棺已半焦,茹千總大業親見之,皆地火所灼。又獻縣劉氏母卒,合葬啟穴,不得其父棺,跡之,乃在七八步外,倒植地中。
先姚安公親見之。彭蕓楣參知亦云,其鄉有遷葬者,棺中之骨,攢聚于一角,如積薪然。蓋地風所吹也。是知大氣斡運于地中,陰氣化水,陽氣則化風化火。
水土同為陰類,一氣相生,故無處不有,陽氣則包于陰中,其微者,爍動之性為陰所解;其稍壯者,聚而成硫黃丹砂礬石之類;其最盛者,鬱而為風為火,故恆聚于一所,不處處皆見耳。
*****
伊犁城中無井,皆汲水于河。一佐領曰:戈壁皆積沙無水,故草木不生,今城中多老樹,苟其下無水,樹安活。乃拔木就根下鑿井,果皆得泉,特汲須修綆耳。知古稱雍州厚土水深,灼然不謬。
徐舍人蒸遠,曾預斯役,嘗為余言,此佐領可雲格物,蒸遠能舉其名,惜忘之矣。後烏魯木齊築城時,鑒伊犁之無水,乃卜地通津,以就流水,余作是地雜詩有曰: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內清泉盡向西,金井銀床無處用,隨心引取到花畦。紀其實也。然或雪消水漲,則南門為之不開,又北山支麓逼近譙樓,登岡頂關帝祠戲樓,則城中纖微皆見,故余詩又曰:山圍草木翠煙平,迢遞新城接舊城,行到叢祠歌舞處,綠氍毹上看棋枰。
巴公彥弼鎮守時,參將海起雲,請于山麓堅築小堡,為倚角之勢。巴公曰:汝但能野戰,汝不知兵。北山雖俯瞰城中,敵或結棚,可築炮台仰擊。火性炎上,勢便而利,地勢逼近,取準亦不難,彼雖眾,不能屯聚也。
如築小堡于上,兵多則地狹不能容,兵少則力弱不能守,為敵所據,反資以保障矣。諸將莫不歎服。因記伊犁鑿井事,並附錄之於後。
*****
烏魯木齊泉甘土沃,雖花草亦皆繁盛。江西蠟五色畢備,朵若巨杯,瓣葳蕤如洋菊,虞美人花大如芍藥。大學士溫公以倉場侍郎出鎮時,階前虞美人一叢,忽變異色,瓣深紅如丹砂,心則濃綠如鸚鵡,映日灼灼有光,似金星隱耀,雖畫設色不能及。公旋擢福建巡撫去。
余以綵線系花梗,秋收其子,次歲種之,仍常花耳。乃知此花為瑞兆,如揚州芍藥,偶開金帶圍也。
*****
辛彤甫先生記異詩曰:六道誰言事杳冥,人羊轉轂迅無停,三弦彈出邊關調,親見青驢側耳聽。康熙辛丑館余家日作也。初裡人某貨郎,逋先祖多金不償,且出負心語,先祖性豁達,一笑而已。一日午睡起,謂姚安公曰:某貨郎死已久,頃忽夢之,何也?俄圉人報馬生一青騾,咸曰:某貨郎償夙逋也。
先祖曰:負我償者多矣,何獨某貨郎來償,某貨郎負人亦多矣,何獨來償我?事有偶合,勿神其說,使人子孫蒙恥也。然圉人每戲呼某貨郎,轉昂首作怒狀。平生好彈三弦,唱邊關調,或對之作此曲,輒聳耳以聽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