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頁
先帝遺命,胡至此時才說。言已,即呼內侍扶掖還宮。從哲本是個糊塗蟲,三字最配從哲。不管什麼可否,便將旨意傳飭禮部。
侍郎孫如游奮然道:「先帝在日,並未冊鄭貴妃為後,且今上又非貴妃所出,此事如何行得?」遂上疏力諫道:
自古以配而後者,乃敵體之經,以妃而後者,則從子之義。故累朝非無抱衾之愛,終引割席之嫌者,以例所不載也。皇貴妃事先帝有年,不聞倡議于生前,而顧遺詔于逝後,豈先帝彌留之際,遂不及致詳耶?且王貴妃誕育陛下,豈非先帝所留意者?乃恩典尚爾有待,而欲令不屬毛離裡者,得母其子,恐九原亦不無怨恫也。鄭貴妃賢而習禮,處以非分,必非其心之所樂,書之史冊,傳之後禩,將為盛代典禮之累,且昭先帝之失言,非所為孝也。
中庸稱達孝為善繼善述,義可行,則以遵命為孝,義不可行,則以遵禮為孝,臣不敢奉命!
此疏一上,光宗約略覽過,便遣內監賫示鄭貴妃。鄭貴妃怎肯罷休,還想請光宗重行宣詔,無如光宗病勢日重,勢難急辦,乃令內醫崔文升,入診帝疾。文升本不是個國醫手,無非粗讀過幾本方書,便自命為知醫,診過帝脈,說是邪熱內藴,應下通利藥品,遂將大黃、石膏等類,開入方劑,撮與帝飲;服了下去,頓時腹痛腸鳴,瀉泄不止,一日一夜,下痢至四十三次,送終妙手。接連數日,害得光宗氣息奄奄,支離病榻。
原來光宗肆意宣淫,日服春藥,漸漸的陽涸陰虧,哪禁得殺伐峻劑,再行下去!一泄如注,委頓不堪,都下人士,嘖有煩言。都說鄭貴妃授意文升,致帝重疾。外家王、郭二戚,且遍謁朝臣,泣愬宮禁危急,鄭、李交祟等情。於是楊漣、左光鬥與吏部尚書周嘉謨,往見鄭貴妃兄子養性,責以大義,要他勸貴妃移宮,並請收還貴妃封后成命。
養性不得不從,便入宮稟聞。鄭貴妃恐惹大禍,勉強移居慈寧宮,就是冊尊貴妃的前旨,亦下詔撤銷。尋命禮部侍郎何宗彥、劉一燝、韓爌及南京禮部尚書朱國祚,併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又遣使召用葉向高。
韓、劉在京,先行入直,給事中楊漣,見閣臣旋進旋退,毫無建白,獨抗疏劾崔文升道:
賊臣崔文升,不知醫理,豈宜以宗社神人托重之身,妄為嘗試?如其知醫,則醫家于有餘者泄之,不足者補之,皇上哀毀之餘,一日萬幾,于法正宜清補,文升反投相伐之劑。然則流言藉藉,所謂興居之無節,侍禦之盅惑,必文升藉口以蓋其誤藥之奸,冀掩外廷攻擊也。如文升者,既益聖躬之疾,又損聖明之名,文升之肉,其足食乎?臣聞文升調護府第有年,不聞用藥謬誤,皇上一用文升,倒置若此,有心之誤耶?無心之誤耶?有心則齏粉不足償,無心則一誤豈可再誤?皇上奈何置賊臣于肘腋間哉?應請飭下法司嚴行審問,量罪懲處,以儆賊臣,則宮廷幸甚!宗社幸甚!
這疏上後,過了一天,光宗傳錦衣官宣召楊漣,並召閣臣方從哲、劉一燝、韓爌及英國公張維賢,並六部尚書等入宮,眾臣都為楊漣擔憂,總道他抗疏得罪,將加面斥。獨楊漣毫不畏懼,坦然入謁,隨班叩見。光宗注目視漣,也沒有甚麼吩咐。遲了半晌,乃宣諭群臣道:「國家事機叢雜,暫勞卿等盡心,朕當加意調理,俟有起色,便可視朝。」群臣稟慰數語,奉旨退出。越日又復召見,各大臣魚貫進去,但見光宗親禦暖閣,憑幾斜坐,皇長子由校侍立座側,當下循例叩安,由光宗面諭道:「朕迭見卿等,心中甚慰。」說畢微喘。從哲叩首道:「聖躬不豫,還須慎服醫藥。」光宗道:「朕不服藥,已十多日,大約是怕瀉之故。現有一事命卿:選侍李氏,侍朕有年,皇長子生母薨逝,也賴選侍撫養,王選侍之歿,就此帶出。勤勞得很,擬加封為皇貴妃。」言甫畢,忽屏後有環珮聲,鏗鏘入耳,各大臣向內竊窺,只見屏幃半啟,微露紅顏,嬌聲呼皇長子入內,隱約數語,復推他使出。
光宗似已覺着,側首回顧,巧與皇長子打個照面。皇長子即啟奏道:「選侍娘娘乞封皇后,懇父皇傳旨。」光宗默然不答。皇長子侍立帝側,李選侍得隨意驅使,是真視光宗如傀儡者。
各大臣相率驚詫,當由從哲奏請道:「殿下年漸長成,應請立為太子,移居別宮。」光宗道:「他起居服食,尚靠別人調護,別處如何去得?卿等且退,緩一二天,再當召見。」大眾叩首趨出。
鴻臚寺丞李可灼,謂有仙方可治帝疾,居然上疏奏陳。光宗乃再宣召眾大臣,入問道:「鴻臚寺官說有仙方,目今何在?」從哲叩首道:「李可灼的奏請,恐難盡信。」光宗痰喘吁吁道:「且、且去叫他進來!」左右即奉命出召,少頃,可灼已到,謁見禮畢,便命他上前診脈。可灼口才頗佳,具言致病原由,及療治合藥諸法。
諺言「識真病,賣假藥」,便是這等醫生。光宗心喜,便令出去和藥。一面復語群臣,提及冊立李選侍,並雲李選侍數生不育,只有一女,情實可憐。死在目前,還唸唸不忘選侍,光宗可謂多情。
從哲等齊聲奏稱,當早日具儀,上慰聖懷。光宗覆命皇長子出見,顧諭群臣道:「卿等他日輔導朕兒,須使為堯、舜,朕亦瞑目。」從哲等方欲有言,但聽光宗又諭道:「壽宮尚無頭緒,奈何?」從哲道:「先帝陵寢,已經齊備,乞免聖慮!」光宗用手自指道:「便是朕的壽宮。」從哲等復齊聲道:「聖壽無疆,何遽言此!」光宗欷歔道:「朕已自知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