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迨入遊方丈,見有紙條粘貼門首,上書維揚陳君佐寓此。君佐少有才,脫略不覊,曾與太祖有一面交,太祖立呼相見。君佐出謁畢,太祖笑問道:「你當初極善滑稽,別來已久,猶謔浪如昔麼?」君佐默然。太祖又問道:「朕今已得天下,似前代何君?」君佐道:「臣見陛下龍潛時候,飯糗茹草,及奮飛淮泗,與士卒同甘苦,猶食菜羹糲飯,臣以為陛下酷肖神農,否則何以嘗得百草?」妙語解頤。
太祖鼓掌大笑,令他隨行。偶過酒肆,太祖即帶同入飲,酒肆甚小,除酒豆外,沒甚菜蔬。太祖又出對道:「小村店三杯五盞,沒有東西。」君佐隨聲應道:「大明君一統萬方,不分南北。」屬對亦工。太祖又大笑,並語君佐道:「你隨朕入朝,做一詞臣,何如?」君佐道:「陛下比德唐虞,臣願希蹤巢許,各行其志,想陛下應亦許臣。」是田興第二,興且不入正史,遑問君佐?此史筆之疏忽處。太祖乃不加強迫,與他告別自歸。
越數日,又出外微行,偶遇一士人,見他文采風流,便與坐談。士人自稱重慶府監生,太祖又命屬對,出聯道:「千里為重,重水重山重慶府。」士人也不假思索,便對道:「一人為大,大邦大國大明君。」太祖大喜。
無非喜諛。問明寓址,方與作別。次日,即遣使賫賞千金,士人才知是遇著太祖,欣幸不已。大約有些財運。
太祖又嘗于元夕出遊,市上張燈慶賞,並列燈謎。謎底系畫一婦人,手懷西瓜,安坐馬上,馬蹄甚巨。太祖見了,不禁大怒,還朝後,即命刑官查緝,將做燈謎的士民,拿到杖死。刑部莫名其妙,奏請恩宥。
太祖怒道:「褻瀆皇后,犯大不敬罪,還說可寬宥麼?」刑官仍然不解,只好遵旨用刑。後來研究起來,才知馬後系淮西婦人,向是大腳,燈謎寓意,便指馬後,所以觸怒太祖,竟罹重闢。做了一個燈謎,便罹大闢,可見人貴慎微。
太祖嘗自作詩云:「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猶擁被。」先是江南富家,無過沈秀,別號叫作沈萬三。太祖入金陵,欲修築城垣,苦乏資財,商諸沈秀。
秀願與太祖分半築城,太祖以同時築就為約,秀允諾。兩下里募集工役,日夜趕造,及彼此完工,沈秀所築這邊,比太祖趕先三日。豪固豪矣,奈已遭主忌何?太祖陽為撫慰,陰實刻忌。嗣沈秀築蘇州街,用茅山石為心,太祖說他擅掘山脈,拘置獄中,擬加死罪。
還是馬後聞知,替他求宥。太祖道:「民富侔國,實是不祥。」馬後道:「國家立法,所以誅不法,非以誅不祥。民富侔國,民自不祥,于國法何與?」太祖不得已釋秀,杖戍雲南。
秀竟道死,家財入官。太祖原是忮刻,然亦可為聚財者鑒。至太祖作詩自怨,為蘇州某富翁所聞,獨嘆息道:「皇上積怨已深,禍至恐無日了。」遂力行善舉,家產蕩然。
既而太祖又吹毛求疵,誅求富人,富家蕩產喪身,不計其數,獨某富翁已經破產,得免罪名,這也說不勝說。
且說太祖得國,武臣立功,要推徐達、常遇春,文臣立功,要推李善長、劉基。劉基知太祖性質,所以封官拜爵,屢辭不受。善長官至右丞相,爵韓國公,免不得有些驕態。太祖有意易相,劉基謂:「善長勛舊,能調和諸將,不宜驟易。」太祖道:「善長屢言卿短,卿乃替他說情麼?朕將令卿為右相。」基頓首道:「譬如易柱,必得大木,若用小木作柱,不折必仆,臣實小材,何能任相?」太祖道:「楊憲何如?」基答道:「憲有相材,無相器。」太祖復問道:「汪廣洋如何?」基又道:「器量褊淺,比憲不如。」太祖又問及胡惟庸,基搖首道:「不可不可,區區小犢,一經重用,僨轅破犁,禍且不淺了。」太祖默然無言。已而楊憲坐誣人罪,竟伏法。善長又罷相,太祖竟用汪廣洋為右丞相,胡惟庸為左丞。廣洋在相位二年,浮沈祿位,無所建白,獨惟庸狡黠善諛,漸得太祖寵任。
太祖遂罷廣洋職,令惟庸升任右相。劉基大戚道:「惟庸得志,必為民害,若使我言不驗,還是百姓的幸福呢。」惟庸聞言,懷恨不置。會因甌閩間有隙地,名叫談洋,向為鹽梟巢穴。
基因奏設巡檢司,鹽梟不服管轄,反糾眾作亂。基子璉據實奏聞,不先白中書省,惟庸方掌省事,視為蔑己,越加憤怒,遂嗾使刑部尚書吳雲劾基,誣稱談洋有王氣,基欲據以為墓,應加重闢。太祖似信非信,只把基奪俸,算作了案。基憂憤成疾,延醫服藥,反覺有物痼積胸中,以致飲食不進,遂致疾篤。
太祖遣使護歸青田,月餘逝世。後來惟庸得罪,澈底查究,方知毒基致死,計出惟庸,太祖很是惋惜。怎奈木已成舟,悔亦無及了。劉基非無智術,惟如後人所傳,稱為能知未來,不無過譽,使基能預算,何致為惟庸謀斃?
惟庸既謀斃劉基,益無忌憚,生殺黜陟,惟所欲為。魏國公徐達,密奏惟庸奸邪,未見聽從,反被惟庸聞知,引為深恨,遂陰結徐達閽人,嗾使訐主。不料閽人竟直告徐達,弄巧轉成拙,險些兒祿位不保,驚慌了好幾日,幸沒有甚麼風聲,才覺少安。患得患失,是謂鄙夫。
繼思與達有隙,究竟不妙,遂想了一計,囑人與善長從子作伐,把侄女嫁給了他,好與善長結為親戚,做個靠山。善長雖已罷相,究尚得寵,有時出入禁中,免不得代為回護。善長之取死在此。惟庸得此護符,又漸覺驕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