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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尚之信感到自己越發被平西王所信任,說明自己的作用不可忽視,聽到吳三桂的問話,便驕傲地一腆肚子,清了一下嗓子說道:「現在朝廷在熱河、遼東、內蒙練兵,人數總共三十五萬,很上勁,遏必隆前不久還巡視了各地練兵的情形。又花十萬內幣,請了個西洋人張誠督造紅衣大炮,這件事康熙還親自看了。青海、內外蒙到塞內的通道都設了卡,一律不准地方官亂征馬匹,朝廷自己征的馬卻比往年多出一倍。米思翰徵糧更是賣力,今年約比往年多三成……我們的難處也有所加大,但馬匹從西藏那邊源源徵入,兵額又密增了十三佐……」他很熟悉情況,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
「針尖對麥芒,這就是眼前勢態。”吳三桂聽完笑道,「平南王請撤藩準了,加一條襲王爵,卻不准;我和靖南王的奏摺裡語帶牢騷,估計照樣準了——這就是氣魄、膽識,不能不佩服這個小滿韃子!」 「足下日子並不好過啊!」楊起隆神氣莊重地說道,“假若皇上真的準王所奏,王爺你能夠平安回遼東,以養天年就算得上吳家祖上有德;王爺你如果抗旨不撤藩,一條繩子鎖拿北京,鋃鐺入獄,大禍不測;王爺你倘敢造反,朝廷頭一個便會砍下世子的項上人頭。」
三藩王不禁一怔,心知此人不好對付。尚之信身子一挺,倚着花幾笑道:「楊公,你講的不無道理。咱們正有不少事要議,平西王若起義兵——」
「平西伯!”楊起隆倔強地點點頭,大聲糾正道,“平西伯自己起不了『義兵』!他本是大明鉅子,難道要自立新朝?若果然如此,其下場一定像世子與周培公對奕的那盤棋局一樣!」
吳三桂也萬不料楊起隆這班人情報如此精確,吹着的火煤兒几乎燒了手,「噗」地一口吹滅,定定神方笑道:「老夫當然不會自立新朝,不過新朝之主是不是你,那就很難說了!」他蹺着的二郎腿急速地抖動着。
「吾乃大明三太子,有玉牒、金牌為證。”楊起隆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冷笑,“有誰敢來我和相爭!」
吳三桂身子向後一仰,淡淡說道,「那些我都知道,你確實是——朱三太子——我也不曾說,你不能做新朝之主。」說罷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
「這不是現在爭議的事。”楊起隆的神色有點不自然,躊躇着說道,「為一姓一己之利爭這把龍椅,沒有不身敗名裂的。只是天下百姓盼大明復闢,如大旱之望雲霓,我等何敢惜身受命?」 「這話就對了。」尚之信早就聽出楊起隆言話中的弦外之音,於是冷冰冰地說道,「吳三世伯要借大明樹旗,『三太子』要借世伯實力,都是為解百姓倒懸之苦。
平心而論,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誰知道鹿死誰手?當今最緊要的是,同舟共濟,攜手併進,共舉大業。將來胡虜蕩盡,自家人再關門說話,是干戈玉帛,都是好商量的。」 「同舟共濟?同舟不同心有什麼意思?」楊起隆忽然冷笑道,“想我朱三郎會百萬之眾,何必要借別人實力?龍子龍種,鳳雛鳳孫,自有天祐人助,尚公子未免自作多情了吧?」
尚之信聽罷,反唇相譏道:「有一首古詩你聽過麼?……桃生露井上,李樹生桃旁,蟲來嚙桃根,李樹代桃僵——這就是同舟共濟!吳世伯坐大郡、擁重兵,雄踞西南二十餘載,天與人歸、兵精糧足,猛將如雲、謀臣如雨,一呼一吸,山川搖撼,一眠一起,朝裡矚目!吳世藩蓋世精明,夏國相精通奪門,劉玄初神機莫測,汪士榮張良再世!保柱、本深、馬寶皆能征慣戰,有拔山找鼎之勇——並不是離了你這張破荷葉就不能包粽子!三藩據地千里,尋出十個八個朱三太子算什麼難事?天下姓朱的不計其數,都可做個三太子,何必一定要一個害了東郭先生的『中山狼』?」言畢哈哈大笑。
楊起隆聽著這話,臉色變得煞白,鐵青了臉靠在椅子上,直喘粗氣,雙方霹雷閃電,劍拔弩張。
「何必意氣用事呢?」吳三桂格格一笑,「楊公方纔講的是有道理的;目下大家都在難中,便要分道揚鑣,也是以後的事,如今爭這個高下是要被漁翁得利的。還是要同心協力、和舟共濟,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他知道兒子吳應熊遠在京城,不能插翅飛回雲南,必須要靠朱三太子龐大的地下勢力保護,不能真的翻臉,故此說出以上這些話。
「平西伯深明大義!”楊起隆躬身一禮道。他今天並不是為吵架而來的,自己也發狠潑辣地說了一大通,見給了台階,便就坡下驢地換了笑容,搖着扇子欠身問道:“據你看,眼前該怎麼辦了?」
吳三桂安然四顧,十分鎮定地說:「以老朽之見,楊公應該加緊暗地聯絡,在黃河以北集結,擾亂京師,朝廷便無暇南顧,待南方義兵一起,南北互相策應,會兵中原——嗯?」他笑着雙手用力一合。
雙方達成共識,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吳三桂見氣氛緩和,令手下襬宴慶賀。
康熙撤藩的詔書還在一站一站傳遞。
吳三桂卻早已接到了吳應熊的急報書信。
那日他正邀了雲貴總督甘文焜,正在五華山王爺府邸觀看歌舞。因有外客,張氏福晉和姬妾們閣上放下帘子,一邊吃茶食、嗑瓜子,一邊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