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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者四方行腳數年,依舊如寺中勤勞無得,後遇百丈憚師為彼講解,始得開悟,復回本寺。受業師因問曰:「汝在外行腳數年,智慧開,見聞廣,得何事業,為我棄之。」尊者曰:「仍前弟子去,仍前弟子回。問江山到處遊遍,問人品到處交遊,問方寸則到處茅塞。意甚激昂,心無孔竅,所謂任身走盡天下路,心不通時到處難。弟子有何事業,始信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向我之無聞于師,非師之倦教隱乎我,乃我之三隅不返,不足以語上也。吾師陶熔冶鑄,歸斯受之可也。」有詩為證:
數年行腳枉徒勞,事業仍前沒半毫。
大匠誨人規與矩,得心應手巧難投。
禪師見尊者轉回本寺受業,不為誑誕語,又能晦悟新,水盡山窮回頭是岸,仍前進而教之,遂遣之服勞執役。一日,其師窗前浴澡,命尊者代擦去背上之垢,雖心上禪機,亦身上提醒意也。尊者一面擦背,一面嘆曰:「好座佛殿,只是佛化不靈。」其師艴然怒,迴首久視之。尊者即更為詞曰:「佛雖不靈,卻會放光。」其師欣然喜,知其開悟有得。有詩為證:
水盡山窮始轉頭,為師澡去垢之浮。
不靈佛座浸浸悟,會放毫光悟已投。
又一日,其師窗內看經,窗眼將紙糊褙,忽一蠅子在窗內屢投窗求出。
尊者怒曰:「世界如許空闊,卻不求出,乃規規從故紙上鑽求何也?」其師置經問曰:「汝遇何人開悟,發言屢異如此?日前佛座不靈與佛放靈光,俱非經上所能及之語,吾已大異之矣,今日世界空闊之言,更無人道得。子必有所傳授,不然子何發言驚座也。」尊者曰:「某甲向行腳四方,將謂了無所得,最後蒙百丈和尚憫我勤勞,開我愚昧,為我指引一個歇處,某甲才知所證悟。今欲舉報慈德,第無由耳。」有詩為證:
蒼蠅屢屢紙窗鑽,未識閻浮世界寬。
百丈禪師曾指引,無由報答大慈恩。
禪師問曰:「百丈師誨人必自立一家門風,汝既獲游門下,幸為我言之。」尊者曰:「百丈誨人,不脫金針秘談。」禪師曰:「其詳不可言,願聞其略。」尊者乃登座,學唱百丈門風曰:“
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
但離妄離,即如上佛。師之教人,惟此數言。”
禪師聞言,即為感悟曰:「至哉師言!吾聞風尚自興起,況子親炙之乎?子昔日求師而得師,吾今日因友以及友也。」遂北面再拜曰:「百丈師真百里之師也。予未得為及門為其徒也,予私淑諸人也。」于尊者,見其善學;于憚師,見其善悟;于百丈師,見其善教,一事而三善備焉,亦曲成意也。有詩為證:
闡揚師旨答慈恩,感悟禪師禮更虔。
不獲及門為弟子,因人私淑勝趨筵。
尊者自後住止古靈,聚徒演教,弟子從之者如蝟,講經數年,俱稱為古靈開悟羅漢。一日,化作鐘聲,告眾弟子曰:「汝眾人從我修持,還識無聲三昧否?」眾曰:「不識。」尊者曰:「汝但靜聽,莫別思椎,無聲三昧自見。」眾聞師言,默默側耳而聽,少頃,只見尊者儼然順寂。
第廿二尊 焚佛羅漢
丹霞天然尊者,不知何許人,初習儒業,充郡庠弟子員。幼年恃質,學業空疏,不能主盟詞壇,有司揭曉,嘗列青衿之末。一經戒飭,遂發奮潛修,三年不出門戶,致學問淵邃,文理精雅,有司考試,大加驚嘆,歷居上第,為庠中白眉,鄉中以幣帛聘為弟子型範者十數家。某年月日,以事例入長安應舉,行至半途,宿一逆旅主人家,與一雲遊禪客同即次。禪客一見尊者舉止言談,不是庸常俗子,細閲之,謂其徒曰:「此公翩翩,釋家風味,非學士大夫人物。倘亦儒名墨行,曳裾吾門者乎。此公不利出仕,只利作佛。不如指出津頭渡口,使他知所嚮往。」有詩為證:
業儒負篋選長安,學問精淵寡並肩。
禪客途中同即次,羡君不是發書生。
禪客欲點化尊者,乃先拜問籍貫姓名,尊者以實告之。次問仁者今欲何往,尊者答曰:「往長安選官。」禪客曰:「選官何為?」尊者曰:「授一官半職,上致君,下澤民,光先祖,裕後昆,如此而已。」禪客曰:「後日復得上升乎?」尊者曰:「政聲籍籍,考居上上,一歲九遷其官有之,拔居萬民之上有之,何謂無上升。」禪客答云:「我所謂上升者,為仙為佛;爾所謂上升者,加爵進秩雲耳。」尊音曰:「名登金榜,勝似登仙;進士釋褐,即同禪化。彼之仙佛,乃渺茫不可憑準之途,此之仙佛,實受用有所作為之益,不得優彼而劣此也。」有詩為證:
通籍天朝出宦途,丹台石室不差殊。
考居上上官超選,裕後光前剖竹符。
禪師復問曰:「選官長生不老乎?」尊者曰:「浮生似寄,一造一化,理數然也,何能跳出數外。富貴三十早亡,孤貧百世不死,此雖相法,其實強詞。儒者只論榮顯,若欲百世長生,儒者輸此一着,除是為仙為佛。」禪客又曰:「選官合家受用乎?」尊者曰:「書云:『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祿。』耀祖榮宗,封妻蔭子,非全家受用而何?」禪客曰:「祖宗妻子,萬世長享厚報乎?」尊者曰:「世代有變遷,人物有凋謝,芳名勒在冊籍,萬世流傳則有之,哪有萬世享用之理?若如此論,則儒家又輸一着,除是為仙為佛。」有詩為證:
儒者亨通佐廟堂,全家受用福非常。
為仙為佛無生滅,儒者難逃劫數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