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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使我大吃一驚,「老天爺!你可不能這樣做!現在不行,太遲了。你得去搭火車,我自己去對付她,我一離開你就去找她。唉,你這個可憐的傻瓜,一旦她猜到你曾經想甩下她逃走,她就會宰了你的。你想到這一層了嗎?你再也回不去了,這事兒已經定了。」
再說,能有什麼「好歹」呢?我自問。自殺?那樣更好。
乘車來到火車站、我們還有十二分鐘。我還不敢就同菲爾莫告別。我覺得,盡管迷糊了,到了最後一分鐘他仍有可能跳下車跑回吉乃特身邊去。任何事情都會叫他改變主意,哪怕是一恨稻草呢。
於是我拽着他過了街來到一家酒館裡,我說,「現在你再喝一杯茵香酒——最後一杯,我來付錢……付你的錢。」
聽了這話他不安地瞧了我一眼,他喝了一大口茴香酒,然後像一條受傷的狗一樣扭過頭來。他說,「我也知道不該把那些錢都託付給你,可是……可是……唉,算了,你看著辦吧。我不想讓她自殺,就是這。」
「自殺,她不是那種人!若相信這話,你就一定是自己想的太多了。至于錢。儘管我不願意給她,我還是答應你直接去郵局電匯給她。我不會多裝一分鐘的。」正說著我瞅見一個旋轉貨架上擺着幾張明信片,我抓了一張——是繪有埃菲爾鐵塔的——叫他在上面寫幾個字。「告訴她你現在已經在航行中了。告訴她你愛她,一到美國就會打發人來接她……去郵局時我用氣壓傳送把它發出,今晚我就去看她。你放心,一切都會好的。」
一邊說我們一邊又過街來到火車站,還有兩分鐘就要開車了,我現在覺得保險了,在大門口我拍拍他的背,指指火車。我沒有同他握手,他的口水會流我一身的。我只是說,「快點!車馬上要開了!」說完我轉身拔腿就走,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是否上了車。我不敢看。
把他匆匆送走這一陣,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一下我也就擺脫他了。我向他許諾了很多事情,可那只是為了叫他別再嚷嚷。說起去見吉乃特,我同他一樣缺乏勇氣,自己就先嚇壞了。一切發生得這麼迅捷,簡直不可能完全把握住這局面的關鍵。
我在甜蜜的昏沉中步行離開車站,手裡捏着那張明信片。我靠在一根燈柱上讀了上面的話,這封信寫得有點荒謬。我又讀了一遍,以便弄確實自己沒有在做夢,然後就把它撕了,扔進了陰溝。
我忐忑不安地四下里望望,半心半意地預備看到吉乃特舉着戰斧朝我追來。沒有人跟着我,我便懶洋洋地朝拉斐特廣場走去。正如我早先說過的,這天很美。天上懸着一朵朵淡淡的鬆軟白雲,隨風飄蕩,帆布遮日篷也在啪啪撲動。
巴黎在我眼裡從來還沒有像這天這麼美,我几乎有點兒後悔把那個可憐的傢伙送走了。在拉斐特廣場,我面朝教堂坐下凝視着鐘塔,它不是一座了不起的建築,不過它藍色的鐘面總叫我為之着迷。今天它比以往更藍,我簡直無法把目光從上面移開。
除非菲爾莫發瘋發得厲害,給吉乃特寫信說明一切,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即使她知道他留給她兩千五百法郎,她也無法證明這一點,我始終可以說這是菲爾莫臆想出來的。一個不戴帽子就走掉的瘋傢伙也會編造出兩千五百法郎和別的東西來。我在納悶,到底有多少錢?我的衣袋都被錢的重量拉得墜下來了,我把它全掏出來細細數了一遍,一共是兩干八百七十五法郎零三十五生丁,比我預計的還多。
七十五法郎零三十五生丁必須花掉,我要一個整數,要整整兩千八百法郎。正在這時我看到一部出租車開到了路邊,一個女人雙手抱著一隻白獅子狗從車上下來,那狗在朝她的綢裙子上撒尿。帶著一條狗去兜風這個主意使我大為惱怒,我暗暗對自己說,我一點兒不比她的狗差。我朝司機打個手勢,叫他拉我穿過波伊思公園。
他想知道確切的地址,我說,「隨便哪兒。穿過波伊思,圍着它兜一圈。不用快,我不急着上哪兒去。」我靠在后座上,讓路邊的房屋嗖嗖掠過,還有參差不齊的屋頂、煙囪頂、塗上顏色的牆、小便池、叫人頭暈眼花的十字路口。
路過「圓頂」時我想去撒泡尿,由於說不上下面會出現什麼情況,我叫司機等着。我這還是平生頭一回撒尿時叫出租車等着。這樣會浪費多少錢?不太多。有了兜裡那些錢,我能花得起錢叫兩輛出租車等我。
我仔細看看四周,可是沒有看見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我要的是新鮮的、沒有人動過的、來自阿拉斯加或維爾京群島的、乾淨、新鮮、帶股天然芳香的皮膚。不用說,走來走去的女人中沒有這樣的。我並不非常失望,也不大在乎是否找得到。
要緊的是永遠別太着急,到時一切自然都會有的。
我們駛過凱旋門,幾個遊覽者在無名英雄紀念墓附近遊蕩。
穿過波伊思時我看著所有坐在高級轎車裡出風頭的闊娘兒們,她們呼嘯而過,彷彿有一個目的地似的。毫無疑問,這樣是要顯得有身價,叫世人看看她們的羅爾斯一羅伊斯和希斯帕諾·蘇扎斯高級轎車跑得多麼平穩,而我心裡卻比任何一輛羅爾斯—羅伊斯更加平穩舒服,像天鵝絨一樣平滑。天鵝絨的皮層,天鵝絨的脊柱,還有天鵝絨的輪軸潤滑油。啊!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口袋裏裝着錢,像喝醉酒的水手一樣半個小時就把它揮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