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頁
其次有必要適應平流層中的寒冷層次,成為空中的一條冷血魚。沒有崇敬,沒有神靈,沒有渴求,沒有懊悔,沒有歇斯底裡。總之,正如菲力浦·達茨所說——「別灰心!」
這些都是在三一廣場喝下一杯味美思和黑茶蕉子酒後激發的快活念頭。正值一個星期六下午,手中拿着一本「失敗」的書,一切便在神聖的痰液裡游泳了。酒在我嘴裡留下一股發苦的草藥味,我們偉大西方文明的庇蔭處現在像聖人的腳趾甲一樣地腐爛。女人們正從我身邊走過,成千上萬的女人,她們全在我面前扭屁股。
大鐘聲在震盪,公共汽車駛上了人行道,互相撞在一起。侍者在用一塊骯髒的破布擦桌子,老闆興高采烈地給現金出納機搔癢。我臉上一副空虛的表情,爛醉如泥,視綫模糊,我死死盯着擦過我身邊的屁股。在對面的鐘樓上,那個駝背在用一支金槌敲鐘,鴿子聞聲驚叫起來。
我打開書。那本尼采稱之為「迄今為止最好的德國書」。——書中寫道:「人會變得更聰明、更敏感,但是不會更好、更幸福,行動更堅決,至少在某些時期是如此。我預見上帝看到人類不再歡悅的時刻會到來,那時他會打碎一切以便重新創造。
我堅信一切都是為達到這一目的而設計的,而且這煥然一新的新紀元在遙遠的未來降臨的準確時間已確定。不過在此之前有一段漫長的時間,我們人類仍能在這片親愛的古老土地上過幾千幾萬年歡樂的生活。」
妙極了!起碼在一百年前就有人有眼光看出整個世界快完蛋了!我們的西方世界!每當我看到男男女女在監獄大牆後面無精打采地移動——他們頭上有遮蓋,只是與世隔絶短短的幾小時——我便大吃一驚,這些衰弱的人身上居然仍具有表現出情趣的潛力。灰色的大牆後面仍有人性的火花,只是永遠也不會燃成大火了。我問自己,這些是男人和女人還是影子?被看不見的細繩吊著晃來晃去的木偶的影子?他們顯然是能自由活動的,不過卻無處可去。他們僅僅在一個區域內是自由的,在那兒可以隨心所欲地遊蕩,不過他們尚未學會如何飛翔。
至今還沒有一個人在夢裡飛起來過,也沒有一個人生下來便很輕、很歡快,能飛離地球。鼓動有力的翅膀的雄鷹有時尚會重重地跌到地面上,它們呼呼振動翅膀的聲音使我們頭暈眼花。獃在地球上吧,你們這些未來的鷹!天空已有人邀游過,那兒是空的。
地底下也是空的,填滿了枯骨和幻影。獃在地球上,再漂浮幾十萬年吧!
現在是凌晨三點鐘,我們這兒有幾個婊子,她們正在光地板上翻跟頭。菲爾莫光着身子走來走去,手裡端着一隻高腳杯,他的肚皮綳得像鼓一樣,硬得像一根管子。從下午三點開始不停地往下灌的茵香酒、香擯酒、科尼亞克白蘭地和安如葡萄酒在他嘴巴裡像陰溝一樣汩汩響,姑娘們把耳朵貼在他肚子上傾聽,像聽音樂匣似的。用一根紐扣鈎撥開他的嘴,往裡面再倒一杯酒,當這陰溝發出潺潺響聲時我聽見蝙蝠飛出鐘樓,這場夢也變得奇妙了。
姑娘們脫光了,我們檢查一遍地板,以免木刺戳進她們屁股裡去。她們仍全穿着高跟鞋。她們的屁股!她們的屁股磨光了、擦破了、用沙紙打光了,光滑、結實、鮮艷得像一隻撞球或一個麻風病人的腦袋。牆上掛着莫娜的像,她面朝東北方,與她的視線平行的是用綠墨水寫的克拉科夫,她左邊是多爾多涅河,這個詞是用紅鉛筆圈起來的。
突然我看到眼前一個鮮艷、光亮的撞球上出現了一道黑洞洞毛茸茸的縫,這時支撐我的兩條腿像一把剪刀一樣。瞧一眼這個黑洞洞的、未縫台的傷口我的腦袋上便裂開一道深深的縫。所有以前費力地或心不在焉地分門別類、貼標籤、引證、歸檔、密封並且打上印戳的印象和記憶亂紛紛一湧而出,就像一群螞蟻從人行道上的一個蟻穴中湧出。這時地球停轉了,時間停滯了,我的夢之間的相互聯系也斷了、消逝了,在精神分裂症大發作中我的肚腸流出來,這一次大掃除後我就與上帝面對面站在一起了。
我又看到了畢卡索筆下仰臥着的偉大母親,她們的乳房上爬滿了蜘蛛,她們的傳奇深藏在迷宮裡,而莫莉·布盧姆永遠躺在一塊臟墊子上了。廁所門上塗著紅粉筆畫的陰莖,聖母用悅耳的聲音發出哀號。我聽到一陣放蕩的大笑,這兒是滿滿一屋子患了牙關緊閉症的人,那個發黑的身體像磷一樣在發光。放蕩、完全控制不住的狂笑,還有衝著我來的格格狂笑,那是從青苔般的髭間發出的笑聲,這笑聲使那個撞球鮮艷、光滑的表面起了皺褶。
這是血管裡含有杜松子酒的偉大妓女、人類的母親。婊子們的母親啊!蜘蛛在你對數的墳墓裡滾動我們,這是一隻貪得無厭的惡魔,它的笑聲叫我心碎。我低頭看看這個深陷下去的坑,這是一個不留痕跡的迷失的世界。我又聽到鐘鳴,斯塔尼斯拉斯宮那兒有兩個修女,她們衣衫下散髮出陳腐的奶油味,還有因為下雨始終未付印的宣言、為了發展整形外科而打的戰爭、威爾士王子飛遍全世界裝修無名英雄的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