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到了凌晨三點菲爾莫蹣跚進來了……就他一個人。他喝得爛醉,敲得亂響,像一個瞎子,他在用裂開的枴杖探路。嗒、嗒、嗒,一路響着走過疲倦的小巷……「我這就去睡了,明天再跟你細說。」經過我身邊時他說。
他闖進裏屋,扯下床罩,我聽見他在嘆息——「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個女人!」不到一秒鐘他又出來了,戴着帽子,手裡提着裂了縫的手杖。「我早就知道會出這種事的。她瘋了!」
他在廚房裡翻騰了一陣,帶著一瓶安如葡萄酒回到工作室裡來,我只好坐起來和他乾一杯。
據我把故事連接起來的情況看,這整個事情源於香榭裡舍大街的「邦德波威」,有一回他在回家的路上在那兒下車喝了一杯。和平時一樣,這時露天咖啡座上坐滿了老傢伙,這一位正坐在小徑上,面前攤着一棵小碟子。菲爾莫湊巧走過來同她視更多了。
一場舞剛跳了一半她突然走出舞場,眼淚湧出來。菲爾莫說,「怎麼回事?這一回我又怎麼了?」他出於本能馬上把手放在背後,好像屁股仍在扭動似的。她說,「沒什麼,你什麼也沒幹。好了,你是個好孩子。」說完,她又把他拉到舞場上開始狂跳起來,菲爾莫小聲問,「可你究竟怎麼了?」她又答道,「沒什麼。我看到了一個人,就這個。」然後她又猛然發脾氣了——「你幹嗎要把我灌醉?你不知道喝醉酒後我會發瘋?」
她問,「你有支票嗎?我們一定得離開這兒。」她把侍者叫過來,同他用俄語耳語了兩句。「是真的支票吧?」侍者走開後她問。接着,她又衝動地吩咐,「在樓下衣帽問裡等我,我得給人打個電話。」
侍者送來我的零錢後菲爾莫悠閒自在地信步下樓來到衣帽問等她,他來回走動,輕聲哼曲子、吹口哨、咂嘴預想著將要品嚐的魚子醬的滋味。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他仍在輕聲吹口哨。二十分鐘過去了,公主仍未露面,菲爾莫這才起了疑心。衣帽間的侍者說她早走了,他衝出門,門口站着一個穿制服的黑鬼,咧着嘴大笑。
黑鬼是否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黑鬼笑了,黑鬼說,「我聽見說庫波勒飯店,沒聽見別的,先生!」
在庫波勒飯店一樓,他看到公主坐在一杯鷄尾酒前,臉上一副想入非非、恍恍餾熄的表情。看到他,她微笑了。
他說,「這樣跑掉象話嗎?你可以告訴我,說你根本不喜歡我……」聽到這話她發火了,表演了一番,沒完沒了他說了許多之後嗚嗚大哭起來,鼻涕眼淚流了不少。她哭訴道,「我瘋了,你也瘋了。你想叫我跟你睡覺,可我不想跟你睡。」後來她又開始破口大罵她的情人,就是在舞場上看到的那個電影導演。
這就是她不得不逃離那個地方的原因,這就是她每天晚上吸毒、喝醉酒的原因,這也是她縱身跳進塞納河的原因。她這樣嘮嘮叨叨地說自己有多麼瘋痴,突然又有了一個主意,「咱們到布里克托普的店裡去!」她在那兒認得一個人……他以前曾答應幫她找個工作,肯定他會幫助她的。
「那要花多少錢?」菲爾莫謹慎地問。
要花很多錢,她馬上告訴他了。「不過聽著,假如你帶我去布里克托普那兒,我就答應跟你一起回家。」她挺老實,又補充說這也許會花掉他五六百法郎的。「可是我值這麼多錢!你不明白我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全巴黎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我這樣的女人……」「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菲爾莫的美國佬脾氣完全表現出來。「我可不這麼看,我看不出你值什麼。你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古怪的婊子。老實說,我寧願給某一個窮酸的法國姑娘五十法郎,至少她們還給人一點兒報償。」
他一提起法國姑娘她便暴跳如雷。“別對我說起這些女人!
我恨她們!她們愚蠢……她們醜……她們全是為了錢。我告訴你,別說了!”
不到一分鐘她的氣又消了,她又想出一個新花招。她喃喃道,「親愛的,你還不知道我脫光了是什麼樣呢。我美極了!」說著她用雙手托着兩隻乳房。
然而菲爾莫不為所動,他冷冷他說,「你這個婊子!我並不在乎在你身上花幾百法郎,不過你太古怪。你甚至連臉都沒有洗,你嘴裡有股臭味,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呢……我並不要你的神氣活現的俄國花樣,你該上街去推銷。你並不比哪一個法國小姑娘強,你甚至還不如她們,我不會再在你身上花一個蘇了。你該到美國去,那兒才是你這種吸血鬼獃的地方……」他這番活好像一點兒也沒有使她生氣,她說,「我想你有點兒怕我。」
「怕你?你?」
她說,「你還是個小孩子呢,你沒有一點兒禮貌。等你更瞭解我以後就不會這樣說了……你幹嗎不學着對我好一點兒?如果你今晚不想跟我一同去,悉聽尊便。明天五點到七點間我在『圓頂』等你,我喜歡你。」
「可我明天不打算去『圓頂』,哪一天晚上也不去!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永遠不想。咱倆一刀兩斷了,我要到街上找一個漂亮的法國小姑娘,滾你的蛋吧!」
她瞧瞧他,疲乏地微笑了,「你現在這樣說。等着瞧!等你跟我睡過以後再說,你還不知道我的身體有多麼美呢。你以為法國姑娘懂得怎樣做愛……等着瞧吧!我要叫你為我發狂。我喜歡你,只是你太野蠻。
你還是個孩子。話太多……」「你瘋了,」菲爾莫說。「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愛上你,回家去洗洗臉吧。」說完他不付酒錢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