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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一定天天來教我俄語。很好的語言,俄語……我想學會說俄語。那話是怎麼說的——波什特?請你替我把它寫下來,安德里……我一定要用打字機把它打出來,叫他看看我的技術。」他在收到撞壞他胳膊的人付的賠償費後買了這部打字機,醫生推薦說這是一種很好的鍛鍊。
不過沒過多久他就對打字機膩味了,因為這是一部英國造的打字機。
他聽說阿納托裡會彈曼陀鈴,便說,「太好了!你一定天天來,教我玩這種樂器。等生意好一點兒了我也要買一隻曼陀鈴,這對我的胳膊是有好處的。」第
2天他從看門人那兒借了一部留聲機,「請你教我跳舞,安德里。我的肚子太大了。」我倒希望他有朝一日買一塊上等牛排,這樣我就可以對他說,「請你替我咬一口,無足輕重先生。我的牙不大好!」
我剛纔說過,自從我來後納南塔蒂就變得格外挑剔了。他說,「昨天你犯了三個錯誤,安德里。第
1,你忘了關上衛生間的門,裡面嗡嗡響了一夜;第
2,你讓廚房窗子開着,結果今早窗子打破了;第
3,你還忘了把奶瓶放出去!睡覺前一定想著把奶瓶放出去,到了早上一定記着把麵包端進來。」
他的朋友凱皮每天來看看有沒有來自印度的客人,他等納南塔蒂出了門便匆忙奔向食品櫥,吞下藏在一隻玻璃罐裡的一條條麵包。他堅持說麵包已經不新鮮了,不過仍像老鼠一樣很快吞下去。凱皮是個小偷、寄生在人身上的虱子,他把自己牢牢地附着在哪怕是最窮的同胞的皮膚上。根據凱皮的觀點,這些同胞全是大富豪。
為了一支馬尼拉雪前和買一杯酒的錢他願意舔隨便哪個印度人的屁股。記住,印度人的屁股,英國人的可不行。他有巴黎每一家妓院的地址,還有價目表,甚至從十法郎一回的下等妓院中他也能得到一筆小小的佣金,他還知道到你想去的地方的最近路線,他先問你願不願坐出租車去,如果你不願,他就提議坐公共汽車,如果覺得車費太貴就坐電車或地鐵去。他或許會主動提出步行送你去,節省一兩個法郎,因為他很清楚途中一定會路過一家煙鋪,你只好給他買一支雪茄。
從某種意義上講,凱皮是個有意思的人,除了每夜同女人睡一覺之外,他根本沒有別的野心。他掙的錢少得可憐,卻把每一文都擲在舞廳裡面了。他在孟買有一個妻子和八個孩子,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向又蠢又沒有心眼、上了他的當的女仆求婚。他在孔多塞街有一問小房子,每月付六十法郎房租。
牆壁是他自己裱糊的,為此他很自豪。他的鋼筆裡灌的是紫羅蘭色的墨水,因為這種顏色持久些。他自個兒擦皮鞋,熨褲子,洗衣服。為了一支雪茄,你芳稱其為「方頭雪茄」也行,他樂意領着你走遍整個巴黎。
你若站下看一件襯衣或是一顆襯衫領扣,他便馬上來精神了。「別在這兒買,」他會說,「他們要價太高。我帶你去一個便宜些的鋪子。」你還來不及想,他便把你匆匆拉到另一個櫥窗前,還是同樣的領帶、襯衣和襯衫領扣。
也許還是原先那間鋪子,只是你看不出。凱皮一聽到你打算買點兒什麼便活躍起來,他問你許多問題,把你拽到許多鋪子裡去,最後你會不可避免地口渴,只好請他喝一杯。接着你會驚奇地發現又置身于一家煙店裡了——也許仍是原先那家——凱皮又油腔滑調地低聲說,「請你行行好給我買支雪茄吧!」不論你打算做什麼,哪怕只是走到前面拐彎處,凱皮都要幫你省勁兒,他要指給你最近的路,東西最便宜的鋪子、菜給得最多的飯館,因為不管你打算幹什麼都非經過一家煙店不可。爆發一場革命也好,工廠停工也好,實行檢疫隔離也好,晚上舞曲一奏響凱皮一定得趕到「紅房子」,「奧林匹亞」或「昂熱·魯日」舞廳去。
那天他帶來一本書讓我看,書中講的是一位神職人員和一家印度報紙的編輯之間一場廣為人知的官司。似乎是編輯公開指責神職人員生活墮落,還進一步指控這位神職人員有性玻凱皮說準是梅毒,納南塔蒂卻斷言是淋病,在納南塔蒂口中,一切都得稍微添油加醋一番。究竟是什麼病誰也無從得知,納南塔蒂開心地說,「安德里,請你說說書上講些什麼。我沒法看,我的胳膊痛。」接着,為了給我鼓勁兒他又說,“這是本講睡女人的好書,凱皮是為你拿來的。他什麼都不想,專想姑娘,他睡過那麼多姑娘——正像克里什納一樣。我們不大相信這件過一會兒他帶我上頂樓去,這兒塞滿了從印度運來的錫罐和破爛,裹在粗麻布和厚紙裡。他說,“我把姑娘們帶到這兒來。
…接着又鬱鬱不樂地補充道,“我跟女人睡覺不太拿手,安德里。
現在我已不再跟她們睡了,只是摟着她們說說那些話,現在我只願說那些話了。”沒有必要再聽他說下去了,我知道他又要講起他的胳膊了,我看到他躺着,撞斷的胳膊在床的一側蕩來蕩去。叫我吃驚的是他又添了一句,「我睡女人沒有多大本事,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嫖客。我兄弟才叫棒呢!每天三次,天天如此。
凱皮也不錯——同克里什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