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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是人工引產生下的嬰兒的搖籃,在這個搖籃裡來回搖晃時每個人又回到了他的故土,又夢見了柏林、紐約、芝加哥、維也納、明斯克。維也納再也不會比巴黎更維也納化。每一件東西都被人頂禮膜拜,搖籃獻出一批嬰兒,另一批新生嬰兒又取代他們的位置。你可在這些牆上看到說明——左拉、巴爾扎克、但盯斯特林堡以及每一位曾聲名顯赫的人當時都住在這兒,每個人都曾在這兒住過一陣,不過卻沒人在這兒死去……他們在樓下說話,他們的話都是富有象徵意義的。
他們在談話中用了「鬥爭」這個詞,西爾維斯特這個生病的戲劇家在說,「我正在看《宣言》。」塔尼亞問,「誰的宣言?」哈,塔尼亞,我聽得很清楚,我正在樓上寫到你,而你也料到了。說下去,這樣我就可以記下你說的話了,因為坐到餐桌邊上我就不能做筆記了……突然塔尼亞說,「這個地方沒有一個很像樣子的廳。」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他們在張貼一些畫,這也是為了打動我。你瞧,他們希望說,我們在這兒很自在,在這兒過夫妻生活,我們在使這個家更具有吸引力。為了你的緣故,我們還要為這些畫爭論幾句。塔尼亞又說道,「眼睛竟會這樣迷惑一個人!」唉,塔尼亞,你要說些什麼?繼續下去,把這出閙劇演下去。
我來這兒是為了吃你們允諾過的這餐飯的,我非常非常喜歡這出喜劇。這回是西爾維斯特先開口,他試圖講解博羅夫斯基畫的一幅水粉畫。「到這兒來。看見了嗎?一個人在彈吉他,另一個人的腿上坐著一個女孩子。」是的,西爾維斯特,是這麼回事。博羅夫斯基和他的吉他!他腿上的姑娘!只是一個人永遠也拿不準坐在他腿上的是什麼,也說不上那是否真是一個人在彈吉他……要不了多久莫爾多夫便會手腳並用地飛快爬進來,鮑裡斯也會嘻嘻笑着走進來。吃飯時有松鷄、安如葡萄酒和又粗又短的雪前。還有克郎斯塔特,待他聽到最近的新聞後便一會兒活得艱難些,一會兒活得輕鬆些,每五分鍾情緒變化一次。
過後他便又安穩下來,重新沉溺於他的夢幻之中。也許這時他會寫出一首詩來,一首沒有舌頭的大金鐘似的詩。
得休息個把鐘頭了。又來了一個看房子的客人。樓上那個要命的英國人在練習彈巴哈的曲子。現在有人來看房子,必須馬上衝上樓去叫那位鋼琴家停一會兒。
埃爾莎在給蔬菜水果商打電話,管子工在馬桶上裝了一個新座墊。門鈴一響,鮑裡斯便失去了平衡,在忙亂中他掉了眼鏡,他趴在地上找,常札服在地上拖着。這有點兒像大基諾劇院演出的一齣戲——那位快餓死的詩人來給屠宰商的女兒上課,電話鈴每響一次詩人就要流一回口水。馬拉梅的名字聽上去像「牛腰肉」,維克多·雨果這個名字的發音同「小牛肝」一樣。
埃爾莎在為鮑裡斯預訂一頓精美的午飯——「一份帶湯的豬排。」她說。我仿傀看到了放在大理石上的一大堆涼了的粉紅色的火腿,底下墊着白色肥肉的美味火腿。我餓得要命,儘管我們幾分鐘之前才吃過早飯。
我不得不免去午飯,多虧博羅夫斯基,我只在星期三吃午飯。埃爾莎還在打電話——她忘了訂一塊鹹肉。「對了,一小塊鹹肉,別大肥。」她說……得了!放些小牛胰臟、放些牛睪丸和蛤!做菜時放些炒臘腸,我可以一頓吞下維加的一千五百齣戲。
來看房子的是位漂亮女人。當然,是美國人,我背對著她站在窗口看一隻麻雀啄一灘剛拉的屎,很驚奇麻雀竟這麼容易養活,下着一點雨,雨點很大,以前我常常以為一旦一隻鳥兒的翅膀濕了它就不能飛了。我覺得奇怪,這些闊女人怎麼來巴黎找到了一流的工作室。準是一點點才能和一個鼓鼓的錢包幫了她們。
天若下雨她們便有機會炫耀她們的雨衣,吃的東西不算什麼,有時她們忙着四處遊蕩,沒時間吃午飯,只是在和平咖啡館或裡茲酒吧吃點三明治、一塊薄脆餅。「只為名門閨秀服務」——比維·德·沙萬那從前的畫室門口這樣寫着。那天我碰巧從那兒經過,富有的美國女人肩上挎着顏料盒。一點點才能和一個鼓鼓的錢包。
麻雀着了魔似的從一塊鵝卵石跳上另一塊鵝卵石,如果站下仔細觀察一番,你便會發現它們的確是在做很費力的事情。到處都丟着食物,我是指在水溝裡。那位漂亮的美國女人在打聽哪兒有衛生間。衛生間!讓我帶你去,你這蔑視金錢的瞪羚!你說衛生間?「這兒來,小姐。
別忘了編號的是留給殘廢軍人的。」
鮑裡斯在搓手——他在講解這筆租房交易中的最後幾條事項,幾條狗在院子裡叫,叫聲像狼一樣。樓上,梅爾渥內斯太太在挪動傢具。她整天無事可做,很無聊。如果發現哪兒有一點點灰塵她便把整個房子打掃一遍。
桌上擺着一串綠葡萄和一瓶甜酒——十度的優質酒。「好吧,」鮑裡斯道,「我可以為你做一個臉盆架。請到這兒來,對了,這是衛生間。當然,樓上還有一個。
對,每月一千法郎。你說你不怎麼喜歡于特里約?不,這兒才是。只是需要一個新臉盆,就是這……」女人馬上要走了,這一回鮑裡斯壓根沒有介紹我。這個婊子養的!每次來一個有錢女人他就忘記介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