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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 17 /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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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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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於是我又回到拉丁區,照樣大吃了一頓。過了一會兒從多姆大飯店前遊逛而過時我突然看到一張蒼白,臃腫的面孔和一對急不可耐的眼睛,還有一直令我心馳神往的夭鵝絨衣裳,因為在柔軟的天鵝絨下總有她溫暖的乳房、大理石般潔白的大腿和冰涼而又結實的肌肉。她從面孔的海洋中起身擁抱我,充滿柔情地擁抱我———千只眼睛、鼻子、手指、腿、酒瓶、窗子、錢包和茶托都在瞪着我們,而我倆擁抱在一起,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我在她身邊坐下,她便說開了——滔滔不絶他說開了,這是歇斯底里、性變態和麻風病的狂熱徵兆。

我連一個字也沒聽見,因為她很美,我愛她,現在我很快活,還願意去死。


  

我們沿著城堡街漫步,找尋尤金。我們走過那座鐵路橋,我常常在這兒看著火車駛出去,這時我在想她究竟在哪兒,心裡也就很不好受了。過橋時一切都是軟綿綿的、迷人的,煙霧從我們兩腿間裊裊上升。鐵軌嘎嘎作響、信號機在我們血液中閃爍,我覺察到她的身子緊緊貼著我的——全成為我的了,於是我停下用雙手撫摸那溫暖的天鵝絨。

我們周圍的一切都在碎裂,碎裂,天鵝絨下的溫暖肉體渴望着我……我倆又回到原先那間屋子,多虧尤金,我們又弄到了五十法郎。我看看院子裡,那部留聲機已經停了,箱子打開着,奠娜的東西像往常一樣丟了一地,她穿著衣服躺在床上,我催她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我以為她要發瘋了……躺在床上,蓋着毯子,再摸摸她的身體多麼好啊!可是能摸多久呢?這一回能持續下去嗎?我已有了一種預感,這不會延續多久的。

她狂熱地跟我說話,彷彿我們沒有明天一樣。「別說了,莫娜!看著我……別說了!」最後她睡着了,我從她身下抽出胳膊。

我閉上眼,她就躺在我身邊……到早上當然還在……我是在二月裡從碼頭啟程的,那天下着一場叫人睜不開眼睛的暴風雪。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時她在窗口同我揮手道別,當時街對面角落裡站着一個男人,他的帽子拉下來遮住眼睛,下顎貼在西服翻領上。這個望着我的人是個胎兒,一個嘴裡叼着雪茄的胎兒。莫娜在窗口向我揮手道別,臉色蒼白而臃腫,披頭散髮,忽而又到了一個陰沉沉的臥室中,我倆有節奏地喘着氣,她身上散髮出一種溫暖的、貓身上的氣味,她的秀髮叼在我嘴裡。

我閉着眼,我們對著嘴呼出一口口熱氣。我倆緊貼在一起,距美國有三千英里之遙,可我再也不想它了。同她在這兒睡在床上、讓她對著我呼吸、秀髮含在我嘴裡——我認為這是一種奇蹟。天亮以前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我從酣睡中醒來望着她,這時一縷微弱的光線透進來,我望着她美麗的蓬亂頭髮,覺得有樣東西順着她的脖子爬下來。

我又湊近看看她,她的頭髮在動。我扯開床單,看到更多的臭蟲,它們在枕頭上排成一大片。

拂曉,我們匆忙收拾起東西溜出旅館,這時街上的咖啡館還沒有開門。我們步行,邊走邊搔癢。天亮了,天邊出現了一片奶白色的晨噴,一朵朵橙紅色的彩雲飄過天空,恰似蝸牛出殻。巴黎啊,巴黎,一切都發生在這兒。

斷垣殘壁、小便池中悅耳的嘩嘩流水聲、男人們在酒吧間裡舔小鬍子。窗板往上推時鏗鏘作響,街溝裡水流潺潺有聲。還有用鮮紅的巨大字母拼成AmerPicon之字形。咱們走哪條路:為什麼?往哪兒走,幹什麼?

莫娜餓了,而且她的衣服很單保除了晚禮服、香水、俗氣的耳環、手鐲和脫毛劑,她什麼也沒有。我們在梅園大道上一家彈子房中坐下要了熱咖啡。衛生間壞了。我們得坐一陣了才能去另一家旅館,這時我們互相揀去了對方頭髮裡的臭蟲。

莫娜緊張不安,所以發起脾氣來。非得洗個澡,非得幹這,非得幹那。非得、非得……「你還剩下多少錢?」

錢!全忘掉了。

美國飯店。那兒有部電梯。


  
我們在大白天便上床睡覺了。待我們起來天色已黑,這時要做的頭一件事便是湊足往美國打一份電報的錢。電報就打給那個嘴裡叼着長長的、有味道的雪茄的胎兒。還要去拉斯帕伊林蔭道找那個西班牙女人,做頓熱飯是她的拿手好戲。

天一亮便會發生什麼事的。至少我們可以一起上床了。再也沒有臭蟲了。雨季已開始。

床單幹淨極了……02 在波勒茲別墅,一種新的生活展現在我面前。才十點鐘,我們卻已吃完了早飯,還出去散了一會兒步。如今我們這兒來了一位埃爾莎,鮑裡斯告誡我說,「這幾天走路要輕一點。」

這天一開始便景色宜人:明媚的天空。清新的微風、剛剛粉刷過的房屋。在到郵局去的路上,我和鮑裡斯討論了那本書,書名是《最後一本書》,它將以無名氏的名義寫作。

新的一天在開始,這一點我們今早站在迪費雷納的一幅閃爍着光輝的油畫前時我便感覺到了。畫上是十三世紀的一種早餐式聚會,沒有酒,有一位姣好、肥胖的裸體人像,一色、充滿活力、像手指甲一樣呈粉紅色,一條條波浪狀的肌肉在發光。

這幅畫,總的說來是二流的,有些方面還是初級的。這是一個感到刺痛的人體,在朝露下濕漉漉的。這是靜止的生命,不過這兒沒有什麼東西是靜止的、死去的。畫中的桌子被食物壓得吱吱響,食物太重,桌子都快散架了,這是一頓十三世紀的飯——繪畫人已經清楚記住了所有在叢林中寫生時畫下的動物,一大群瞪羚和斑馬在啃棕桐樹的複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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