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同時又是一個比其他任何女人更加美麗、更加使人愛慕的有血有肉的女性;她不久就將和他過去的情婦那樣完全為他所有,但又並不因此就失去她的獨特性!……想到這一點,他連骨髓都顫慄起來;他無法預先設想那將是怎樣一種陶醉,但又情不自禁要去想,由於尊敬,他甚至尋思自己是否膽敢作出那宗美妙的冒犯行為……
五
一個雨天的傍晚,他倆緊挨着坐在壁爐旁,伊芙娜祖母在他們對面睡着了。火焰在爐膛裡的樹枝上跳躍,映得他們擴大了的身影在黑魆魆的大花板上晃來晃去。
他們像所有的情侶一樣,聲音很低地交談着。但這天晚上,他們的談話中卻出現了長時間的窘人的沉默。特別是他,几乎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半帶笑意地低着頭,設法躲避歌特的目光。
這是因為她整晚都在盤問那個一直無法使他講出來的秘密,這次他眼看自己是溜不掉了;她已下定了決心,施展出她的聰明,非問個水落石出不可,任何藉口都不能使他逃脫這一關。
「是因為有人說了我的壞話嗎?」她問。
他試着說對,一些壞話,啊!……在班保爾和普魯巴拉內,人家說了她不少壞話……
她問究竟說了些什麼。他便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好。於是她看出來並不是這麼回事。
「是因為我的裝束嗎,揚恩?」
裝束嘛,肯定是會引起閒話的;有一個時期,她是過于講究穿戴了,不適于作一個普通漁民的妻子。但他最後不得不承認這並不是唯一的原因。
「是因為那個時候,你認為我們是富人,害怕受到拒絶嗎?」
「啊!不是的。」
他回答時帶有那麼天真的自信,把歌特都逗樂了。接着又是一陣沉默,只聽見外面海風的呻吟。
這時歌特注意地觀察他,腦子裡開始出現一個想法,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而改變了。
「這一切都無關緊要,是嗎,揚恩?」她突然帶著已經猜透一切的人那種不可抗拒的、尋根究底的微笑,注視着揚恩的眼睛說道。
他轉過腦袋,嘿嘿笑了起來。
正是這樣,她猜對了:原因嗎,他講不出來,因為壓根就沒什麼原因,從來沒什麼原因。不錯,這只不過是由於他的執拗罷了
正如西爾維斯特以前說的。但誰讓大家老拿這個歌特和他糾纏呢!所有的人都這樣,他的雙親,西爾維斯特,他在冰島的夥伴,甚至歌特自己。於是他開始反對,頑固地反對,同時心靈深處卻一直有這樣的想法:當誰也不再想到這件事的時候,他一定會願意的。
就因為揚恩這種孩子氣,歌特被撇棄了兩年,受盡折磨,甚至想要死去……
由於被人揭穿而不好意思,無奈只得笑笑以後,揚恩以一雙和善而嚴肅的眼睛注視着歌特,此刻輪到他深入地探詢:她能寬恕他嗎,至少他給她造成那麼多痛苦,現在已十分後悔了,她能寬恕他麼?……
「我的性格就是這樣,歌特,」他說,「在家裡,我對我父母也是這樣。有時候,我發起倔來,可以一連幾個星期像在生他們的氣,几乎和誰也不講話。其實你知道,我是很愛他們的,而且最後我總是服從了他們的一切願望,好像我還是個十歲的孩子,……要是你以為我不想結婚,那才荒唐呢!這種事無論如何不會拖太久的,歌特,你相信我好了。」
啊!她能不能寬恕他!她感到眼淚不知不覺湧了出來,這是往日遺留下來的悲哀,終於隨着揚恩的自白逝去。再說,沒有過去那番痛苦,此時此刻也不會如此甜蜜;現在這些都結束了,她甚至很高興經歷過這麼一段痛苦的考驗。
現在他倆之間什麼都說明白了,不錯,解說的方式出乎意料,然而十分完滿:他倆的靈魂之間再沒有任何隔閡。他把她拉到自己懷裡,兩人的腦袋靠在一起,他們就這樣臉挨着臉,久久地獃着,不需要再作任何解釋或說明。此刻他們的擁抱是那樣純潔,直到伊芙娜祖母醒過來,他們仍在她面前偎在一起,並不感到侷促不安。
……
六
動身去冰島的六天之前,他們的婚禮行列從普魯巴拉內的教堂迴轉來,在烏雲密佈的陰沉沉的天空下,被狂風迫逐着。
他們倆都非常漂亮,手輓着手,像帝王一般在一長串隨從前面走着,像做夢一般走着。他們平靜,深沉,莊重,彷彿對周圍一無所見,似乎超脫于現實生活,凌駕于一切之上。他們甚至好像不曾受到風的干擾,而在他們後面,那一對對歡笑的男女,都被猛烈的西風吹得快樂地亂成一團。行列裡有許多生氣勃勃的年輕人,也有一些頭髮花白的老者,但他們也都微笑着憶起自己的婚禮和新婚的日子。
伊芙娜祖母也在行列裡,雖然被風吹得狼狽不堪,仍懷着几乎是幸福的心情,倚在揚恩的一位老叔父的手臂上,他正對她說著一些老式的慇勤話;她戴着一塊他們為這次婚禮給她買的漂亮新頭巾,披着她那染過第
3回的小披肩,——為了西爾維斯特的緣故,這次染成了黑色。
風不加區別地搖撼着所有的客人,一些裙子吹起來了,衣袍翻捲了,有些帽子和頭巾給刮跑了。
在教堂門口,新婚夫婦按慣例買了幾束假花來補充他們喜慶的裝飾。揚恩把花隨隨便便綴在他寬闊的胸脯上,他是個怎麼都相宜的人。至于歌特,舉止中仍有一種小姐風度,她把這些可憐的粗糙假花別在上衣高處,像過去一樣,這衣服非常合身地襯出了她的優美體態。
在前面開路的提琴手,被風吹得暈頭轉向,亂七八糟地奏着樂;他的樂聲一陣一陣地吹入耳中,在狂風的喧囂裡,像是一種比海鷗的叫聲更細弱的古怪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