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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天,也許她又清楚地憶起了他;又提起無數他曾做過的或說過的種種瑣事,一整天都為他哭泣。
啊!這冬季的夜晚,在沒有樹枝生火的時候!挨着凍工作,為了活命而工作,一針針縫着,幹完每晚從班保爾帶回的活計以後才上床睡覺。
伊芙娜老奶奶靜靜地坐在壁爐邊,雙腳挨着最後的餘燼,兩手縮在圍裙底下。但晚上開始的時候,總得和她閒聊一會兒。
「你怎麼不跟我說話呢,我的好女兒?我年輕的時候,認識好些你這個歲數的姑娘,都很會聊天的。如果你能說點什麼,我想,咱倆就不會顯得這麼淒慘了。」
於是歌特講起她在城裡聽到的一些新聞,或者她在路上遇見的人的姓名,談着那些和現在世上的一切同樣與她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然後,當她看見那可憐的老奶奶睡着了,便中途停住,不再講下去。
正當青春妙齡需要青春作伴的時候,在她周圍卻沒有絲毫年輕的、有活力的東西。她的美貌會在孤獨和貧瘠中枯萎……
從四面八方灌進來的海風,把燈吹得搖搖晃晃;浪濤聲不絶于耳,使人聽了感到像是處身在船上。這聲音又使她想起了那永遠撇不開的、令人苦惱的揚恩,因為風浪正是與他那個行業密切相關的。每當可怕的暴風雨之夜,外面漆黑一片、狂風大作時,她就愈加焦慮地想到了他。
然後她孤零零地,總是孤零零地和這熟睡的老祖母在一起,有時她瞧著那些黑暗的角落,想到曾在那些分層櫃床裡生活過,在類似的一些夜晚在海上喪生的先輩漁民們的靈魂可能會回到這兒,便感到毛骨悚然;她並不覺得有這位几乎已成為死者中的一份子的老奶奶在場,就可以保護自己不受那些歸魂的傷害……
突然她聽見從壁爐的一角發出一絲細小的、如笛聲般顫抖的、好像窒悶在地底下的聲音,不覺從頭到腳顫慄起來。那聲音以一種令人心裡發冷的輕鬆調門唱道:
到冰島捕魚去了,我的丈夫剛剛出發,
他沒有給我留下一個子兒,
但是……嘿嘿,啦啦……
於是她感受到與瘋人作伴時那種特殊的恐懼。
落雨了,伴着泉水般連續不斷的細小聲音往下落着,她聽見雨水在外面牆上不斷地流淌、在那長滿苔蘚的老舊屋頂上,一些漏處總是在老地方發出不倦的、單調的、同樣哀怨的淅瀝聲;它們使屋裡用石塊、砂礫、貝殼混着土鋪壓成的地面到處都是泥濘。
她感到自己周圍全是水,寒冷的、無邊無際的一大片水包圍着她:這翻騰着,抽打着,又在空中散開的水,使黑夜顯得更黑,使分散在普魯巴拉內的茅屋彼此更顯孤立。
星期天的夜晚,由於給其他人帶來某種快樂,對歌特便顯得格外淒涼:即使在這些沿海的偏僻村落,這種夜晚也是快活的;這兒那兒,總有那麼一個關門閉戶的茅屋,被黑夜的雨水澆打着,從裡面傳出陣陣重濁的歌聲。裡面,排列着為酒客準備的桌子;水手們傍着冒煙的爐火烘烤身上的衣服;老年人啜着燒酒便心滿意足了,年輕人則還要和姑娘們調笑;所有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唱着歌自得其樂。在他們旁邊,將成為他們明日墳墓的大海,也在唱着,使這黑夜充滿了它巨大的聲音……
有些星期天,一群群從酒店出來或從班保爾回村的青年,打莫昂家門前的路上經過;這都是住在陸地盡頭、靠近波爾—愛旺村的人。他們剛從姑娘們的懷抱中掙脫,很晚才從這兒路過,因為已經習慣于風浪,所以毫不在乎被雨淋濕。歌特張着耳朵傾聽他們那很快就被狂風巨浪的喧囂所吞沒的歌聲和喊聲,想從中分辨出揚恩的嗓音,當她自以為能識別時,便感到渾身顫慄起來。
揚恩沒再來看她們,這從他那一方面說是不好的;西爾維斯特死了還沒多久,就只顧去過快活日子——所有這些可不像是他的行為!她確實不再理解他了。儘管如此,她還是忘不了他,不相信他是個沒良心的人。
事實上,自他回來以後,生活的確十分放蕩。
首先是十月份照例的加斯科涅灣之行——這對冰島人而言,一直是個消遣的時期,一個錢袋裏有點錢
這是船長們從冬季才能分配的報酬中預支給他們玩樂用的一小筆款項可以隨便花一花的時刻。
他們和往年一樣,到加斯科涅灣的島嶼上去購鹽,於是揚恩在聖馬丁一德一雷重又愛上他去秋的情婦,一個棕色頭髮的姑娘。他們在最後的悅人的陽光下,一道在葉子已經發黃的葡萄園裡散步,園裡充滿雲雀的歌聲,充滿成熟的葡萄、沙灘上石竹花的香氣和海灘上海水的氣息:他們一道在收穫葡萄的夜晚唱歌和跳輪舞,在這種日子,人們都喝着葡萄甜酒,陶然于輕鬆而溫情的醉意。
隨後,瑪麗號一直開到博爾多,他在一家金碧輝煌的大咖啡館裡再度遇見那送表給他的漂亮歌女,於是漫不經心地又讓她愛了一個星期。
十一月他們回到布列塔尼,他作為儐相參加了好幾次朋友的婚禮,他老是穿著他那節日的漂亮衣衫,經常在半夜以後舞會結束時喝得酩酊大醉。每個星期他總會有點什麼新的艷遇,姑娘們便連忙誇大了講給歌特聽。
有三、四次,她遠遠看見他在普魯巴拉內的路上向她迎面走來,但總是及時避開了他;他也一樣,遇到這種情況,便橫穿著曠野走去。他倆現在互相逃避着,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
十五
班保爾有個名叫特雷索勒太大的胖女人,在通往碼頭的一條路上開着一家酒店,這酒店在冰島人中名氣很大,船長和船主們都到那兒去招募水手,一邊和他們喝酒,一邊從中挑選最強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