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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在這撒滿綠色樹枝的灰色小街的拐角,揚恩第
1次被介紹給她時,對她的態度是不怎麼慇勤的,他只是以一種近乎靦腆然而十分高貴的姿態向她脫了脫帽,又用他那同樣迅速的目光把她打量了一遍,然後把眼睛轉向另一邊,顯出不高興遇見她,而且急於要走開的樣子。祭祀行列通過時,起了一陣強勁的西風,把黃楊樹枝撒了滿地,又在空中拋下了一幅灰黑的帳幔,……歌特,在她回憶的沉思中又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切:朝聖節結束時陰沉的黃昏;被風捲得沿街飛舞的釘着花草的白布;成群的喧閙着的冰島漢子,這些和風、和暴風雨周旋慣了的人,看見天快下。雨了,便唱着歌鑽進酒店裡去;特別是那個大小伙子,站在她面前,扭過頭,因為遇見她而滿臉不高興和心煩意亂的樣子,……從那時到現在,在她身上起了多麼深刻的變化啊!
那節日結尾時的喧閙和現在的寧靜是多麼不同!同樣是這個班保爾,今夜是多麼的沉靜和空虛!這五月的溫暖而漫長的黃昏,使她獨自守在窗前,情思脈脈,沉入遐想。……
五
他們第
2次相見,是在別人的婚禮上。這加沃家的孩子被指定和她配對作儐相。起初她想象這事會不大愉快:和這小伙子一道列隊在街上走,所有的人都會因他的高身材而注意他們,何況他還很可能一路上找不出一句話來對她講!……再說,這人一副孤傲的氣派,真讓她望而生畏。
到了約定的時間,所有的人都集合在一起,準備整隊出發,只有揚恩沒有露面。時間過了,他還是沒來,人們已經在說不要等了。這時她才發現,她只是為他一人才梳妝打扮的;和其他任何青年人在一起,這慶祝,這舞會,對她都會平淡乏味、毫無樂趣……
最後,他終於來了,也穿得漂漂亮亮,他毫不侷促地向新娘的親屬道歉。他說,一些意想不到的巨大魚群,當晚將從歐里尼洋面通過,英國方面已經發出通告;於是普魯巴拉內所有的船隻立即準備待發。各個村子都閙騰起來,女人們到酒店去找她們的丈夫,催他們快跑;她們自己也東跑西顛,幫着扯篷,開船;總之,這在當地真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戰鬥準備」。
他在圍繞着他的人們中間神態非常自如地講述着,夾帶著一些自己獨有的手勢,靈活地轉動着眼珠,他面帶動人的微笑,露出閃亮的白牙。為了更好地表達啟航的匆忙,他在語句中不時帶出一聲小小的、拉長的「嗬!」——這是水手們模仿風的吼聲來表現迅速的一種呼叫,十分滑稽。他說他不得不趕快找一個替手,而且設法取得冬季僱用他的船老闆的同意,這樣一來就遲到了;因為不願意錯過這次婚禮,他失去了他在這次捕魚中的全份利益。
聽他說話的漁夫們,對這些原因是完全理解的,誰也沒想到要責怪他;人們都知道,生活中的一切,多多少少要和海上意料不到的事相關聯,多多少少要服從天時的變化和魚群的神秘遷移。在場的其他冰島人只是遺憾沒早些聽到消息,好和普魯巴拉內的漁民一樣,去打撈這從洋面經過的財富。
現在已經太晚了,算了吧,只好把手臂交給姑娘們了。提琴手已經開始在門外奏起音樂,他們於是高高興興地上了路。
起初,他只是對她講些沒有意義的慇勤話,就像人們在婚宴上對不太熟悉的姑娘們講的那種。在這一對對儐相中,只有他們這一對是彼此陌生的,其他全是表兄妹和尚未結婚的情人。其中有幾對只是沒有舉行婚禮罷了,因為,在班保爾地方,人們從冰島回來的期間,愛情總是進展得很快的。(不過他們都是誠實人,隨後總歸要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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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晚上跳舞的時候,他們倆的談話又回到這次魚汛上,他忽然注視着她的雙眼,說出這樣一句出人意料的話:
「在班保爾只有你一個人,甚至在世界上也只有你一個人,才能使我放棄這次出航;若是別的任何一個姑娘,我是決不會錯過這次捕魚的機會的,歌特小姐……」
這漁夫敢於對她,對多少像位王后一般來到這舞會上的她,說出這樣的話,起初使她頗為吃驚,隨後卻美滋滋地十分高興,她終於回答道:
「謝謝你,揚恩先生,我也是寧願和你而不願和別人在一起。」
全部情況就是如此。但是從這時起一直到舞會結束,他們開始用另外一種方式交談,聲音更低,也更溫柔……
大家隨着提琴跳着老式的舞蹈,和几乎總是同樣的舞伴在一起。當他出於禮貌和其他姑娘跳過以後再來邀請她時,他們便交換一種老友重逢時的微笑,而且繼續進行他們剛纔的十分親密的談話。揚恩以一種天真樸實的態度講述他的捕魚生涯,他的辛勞,他的收入,他的父母過去為養育十四個小加沃所遇到的困難,——他是他們的長子——現在,他們總算寬裕一些了,特別因為他父親在英法海峽找到了一隻漂流的難船,政府把這只船售出後,分給他父親一萬法郎,這筆錢使他們得以在原有的住房上加蓋一層樓房。他們家在普魯巴拉內的最高處,在陸地的盡頭,在波爾—愛旺村,俯臨英法海峽,風景十分優美。
「這冰島的職業,」他說,「是十分艱苦的呢。二月初就出發,駛向一個那麼寒冷、那麼陰沉的地帶,海面又是那樣的凶險、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