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男的這些話,實在並未喚起我對鷹四和菜采子性行為的具體印象,倒是以前鷹四在這間倉房裡說過的一些話的微妙餘音,將通姦者這個詞的真實感從記憶表層中挖掘了出來。然而在兩個通姦者裡,我的妻子早已將性意識的萌芽連根剪斷,縱然有片刻的慾望掠她而過,也無法將其移入性愛的土壤,使其自然長成。在小溫室的角落,為給觀葉植物的花盆換個位置,我和妻子肩頭挨在了一起,就在這時,我們這一對自從嬰兒出事以來,不,自從懷孕以來几乎未曾做愛的夫妻,竟剎時間同時覺到了沸騰的慾望。那時,我勃起的陰莖將褲子也頂起了老高,妻子粗暴地猛抓着它,眉間卻滿是痛苦和厭惡,然後奇怪地拖着腳步躲到臥室去了。
過了一會兒,臉色蒼白的她橫臥在床上,借助阿斯匹林的力量,為自己辯解道:
「我手一接觸到你,就覺得又懷上了一個大胎兒,我的子宮已經撐得老大,從性亢奮狀態收縮下來,我就感覺到疼,好像有個什麼大東西要流產一樣,怕得我透不過氣來。當然你是不會理解的吧?」
可是聽妻子這麼一說,我也發現:我那從睪丸內側一直伸到尾骶骨的勃起的陰莖的根部就在剛纔覺出了一種擠榨般的痛楚,我現在仍然感到它在下腹周圍隱隱作痛。
「阿鷹把我妻子強姦了?因為我妻子訴苦,你就進去阻止他?」我感到一種新的憤怒令我眩暈,問道。
星男還是無淚地啜泣着。他緩和一下臉色,回味了一下我的問話,然後,充滿了驚愕,急急地否認道:
「不,不!阿鷹沒有強姦!」
「一開始,我從拉門這邊往裡看。那時阿鷹倒是摸着她的胸和大腿,她怕是太累了,懶得反抗,就隨他去了。可我打開拉門時,菜采嫂正等着阿鷹開始干呢,我看見兩條大腿在阿鷹的屁股兩邊溫順地擺成了個直角了嘛!我這回就對菜采嫂說,你要幹這事我就告訴阿蜜去,可她卻說,告訴也沒關係呀,阿星,然後就不吭聲了。到底阿鷹開始干時,她的腿也沒動地方,不像是疼的樣兒!」
漸漸地,通姦者的形象開始變得真實起來,我感到一種早熟的性慾衝動。
「看阿鷹在干,我厭惡得不得了,想把拉門關上。這時,阿鷹一邊干,一邊只把頭扭過來盯着我,說,明天,把你看到的全告訴給阿蜜去!阿鷹的聲音那麼大,我真怕阿桃給他吵醒了,她可是歇斯底里睡不着覺,吃了安眠藥才好不容易睡着的。」
夜半時分,星男睡醒過來,發現睡在他身邊的鷹四已從毛毯中離身而去。這時,從拉門對面與桃子睡在一起的菜采子身邊傳來鷹四的聲音,這個鷹四正這樣說道,我覺得要被撕裂了,在美國旅行那會兒,自然也是這樣。
我覺得要被撕裂了,在美國旅行那會兒,自然也是這樣……星男此時還沉浸在睡夢裡,後面的話自然無法都聽清楚。開始他只能間斷地捕捉到幾個意義分明的詞語,還不能理解講話的脈絡。再往後,星男逐漸清醒,於是他開始能夠弄懂整句話的意思了。一種不由自主異樣緊迫的東西使星男睡意全消。
……到達……被監視……怎麼能沒有慾望呢。相反……黑人居住區……出租車司機提出忠告,想制止……可是我覺得要被撕裂了。那將我撕裂的兩種力量,我一例地賦予內容,要是不弄清楚……想想看,這兩種慾望,一種是替我的暴力人格辯護的慾望,另一種是懲罰這樣的自我的慾望,它們在我的生命當中簡直把我撕裂了。既然存在着這樣的自我,那麼,希望繼續按照這種自我的形象生存下去,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吧?然而,這種希望越是強烈,那種要抹煞這可厭的自我的慾望也同樣越發強烈,它們把我狠狠分成了兩半!安保期間,我還是個學運領袖,一個不得已對不正當暴力進行反擊的弱者,但我卻參加了暴力團,不惜投身殺場,毅然採用絶對不正當的暴力。
因為我希望接受這種自我的形象生活下去,想替自己的暴力人格做好辯護……
「阿鷹,幹嘛這樣說你自己?幹嘛說你是什麼暴力人格?」妻子一直沒說話,這時卻悲哀地問。
「我妻子沒喝醉嗎?」我打斷星男的話,問道。然而,我用來勉強支撐語氣鎮靜的那一點希冀,一下便叫少年踩了個粉碎。
「菜采嫂已經不喝酒了。」
「這和經歷有關,這種經歷,只要想繼續活下去,就不能和任何人說。」鷹四在使竊聽者窒息的沉默之後說道:「別打聽這些了,只相信我要被撕成兩半,也就夠了。」
「是啊,既然知道你是怎樣被狠狠地撕成兩半的了,也就沒有必要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撕成兩半了?」
「你說得對,我的生命的的確確是被撕成了兩半的。只要暫時能平靜地活下去,我就不想承認將我撼動、把我撕裂的事實。我像個癮君子一樣,刺激必須得逐漸加強。撼動我的刺激,一定一年比一年猛烈才行。」
「阿鷹,要是你到美國的那天晚上去黑人居住區也是為這種撼動的話,你覺得在那邊有什麼樣的撼動在等你?」
「當時也沒有明確預測出會發生什麼。我不過是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只要到那裡去,一定會狠狠撼動我一下。可結果,我和一個胖得像阿仁一樣的黑人老太太睡了一覺,這個特別的夜晚就過去了。最初促使我跑到黑人居住區的,可不是性慾本能。
即便是一種慾望,也是另外一種更深刻的東西。出租車司機說,半夜裡跑到這些地方太危險。想阻止我。還說,要是我想和黑人妓女睡覺的話,他可以送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我拒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