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萬人熱情滿懷地來到正值盛夏的廣島,聚集在原子彈受害者慰靈塔前。他們在日本各地都做出了不懈的努力。而他們每個人的充沛精力彙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股壓倒一切的巨大力量。這些,無疑給了我極其深刻的印象。
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認,這兩萬名代表,和代表廣島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以及原子彈受害者協會的老哲學家之間,有着難以踰越的鴻溝。在老哲學家做動員報告的時候,我愈發感到那鴻溝越來越深,越來越寬。我的心中不禁黯然。
森瀧代表理事過度操勞。他使出最後的力氣,在強調了統一與團結的重要性之後結束了動員報告。掌聲稀稀落落。此時,老哲學家還不知道,工會總評議會、社會黨已經放棄了大會。
他早晚會得知此事並感到深受傷害吧。而大會閉幕時,他又會發現,動員報告已被踐踏得面目全非。當然,那時大會已歸還給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了。但面對這與伊藤事務局長許下的諾言完全相反,不是在「條件齊備」,而是在最糟糕的狀態下歸還的大會,森瀧和廣島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一定會再次感到遭到背叛了吧。
第
9屆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結束後,不論是從這次大會只感到了希望和成功的人們,還是覺得失望和精神崩潰的人們,抑或是兩者之間為數更多的人們,都一定會發現,其實,開幕式已經預示出整個大會的結果……。
同為原子彈受害者,和平運動的骨幹力量的一位廣島的老年婦女——這位森瀧代表理事的夫人,以她特有的魅力和威嚴講了一通入情入理的實在話——就這天晚上發生的事件,以及老哲學家走下講台之後的情形這樣說道:
「警察到森瀧這兒告訴他說,現在共產黨的國會議員要求署長下命令把和平公園裡沒有代表徽章的人全趕出去。當然,這一行動可以理解成為達成統一而做的努力。可是,市民看到那些代表歡呼着‘警察來了’又是讓路又是鼓掌,真的感到不寒而慄啊。學生們的做法確實有失妥當,可彼此間仇恨到那種地步,實在讓人感到不是滋味。
森瀧精疲力盡地回來,只說了一句‘我和伊藤再也不參加了’,就悶頭睡下了。一摸脈,原來心臟間歇。森瀧不圖名利,一心只想為受害者團體協議會和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拚命工作。他自己研究哲學,他認為這就是現代社會的倫理。
森瀧積勞成疾身心疲憊,可他還在想恢復健康後,創辦一個新的和平運動組織。反對核戰爭固然重要,但允許擁有核武器本身就是個關鍵問題。核軍備競賽如此令人擔憂,難道不該把和平運動的突破口放在反對擁有核武器上嗎?」
浜井市長也談到了新的和平運動。他和重藤院長、森瀧夫婦一樣,曾親眼目賭當年的地獄慘景。他兢兢業業地捨身工作,是一個真正的廣島式人物。他說:「不管今後的發展趨勢如何,離開廣島就沒有和平運動。
我想是該結束與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的關係,開展新的和平運動了。」
8月
6日清晨,
6時。慰靈碑前,死難者家屬們敬獻的花束堆積如山,香火瀰漫有如濃霧。骨灰安置處傳來集體悼念死者的誦經聲,旁邊的市民越聚越多。以「世界大會最終分裂」為頭版頭題的報紙在地上隨風打轉。
市民們衣着莊重,陸續彙集到和平公園。
8點
15分,鴿群從慰靈碑前飛起。市民們站滿整個公園,大家開始低頭默哀。直升飛機和小型飛機在半空盤旋。
只有進行默哀的那一刻,公園裡的蟬鳴變得格外清晰。喧閙聲重又響起,蟬鳴彷彿被抹去了似的湮沒在一片嘈雜聲中。這裡的喧閙將一直持續到深夜吧。我想,再不會有人在公園裡聽到那清脆的蟬鳴。
是日,廣島召開了許多會議。昨晚的開幕式後,我的注意力發生了變化。在這些政治性的會議上,我覺得自己就像無意中被捲進來的陌生遊客,在會場上跑來跑去。可一出會場,我立刻就能發現對我來說是真正的嶄新的廣島。
我渴望投身其中,渴望更接近它的本質,與它更加親近。這次廣島之行,是初次使我與廣島真正相識的旅行。我預感到,今後我會不止一次地來這裡,努力去瞭解那些廣島式的人們。在同一個意義上,在土橋旁邊的會館裡持續到深夜的原子彈受害者懇談會,也使我在瞬間清醒過來並深受感動。
在那裡,人們推心置腹的問答、相互勾通與理解,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會上,分散于全國各地的原子彈受害者的治療問題
在對原子彈爆炸的認識上,廣島和其它地區的醫生並不相同。這就導致了申請原子彈受害者手冊的困難引起了大家的關注。一對原子彈受害者夫婦在廣島以外的地方結婚、生育,又帶著孩子回到廣島。
這對夫婦敘述了他們的親身體驗。他們的孩子不時有貧血現象發生,但在他們那裡,很難找到對原子彈爆炸後遺症有所瞭解的醫生。
在廣島的最後一夜,我為一位死去的朋友供奉了燈籠。他對核戰爭感到歇斯底里的恐懼,後來在巴黎自殺了。和平大橋的河面上,紅的、白的,還有藍色的燈籠隨着漲潮的河水逆流而上。原子彈爆炸之後,這個習俗就像流傳了幾百年的民間傳統一樣在廣島人民的心中深深地紮下了根。
無數隻燈籠閃閃爍爍,沿著廣島的河水靜靜地漂流。沒有任何一條河曾像這些河流一樣,浮起過如此多的魂靈。這條死亡之河啊!離開廣島時,我從飛機的舷窗俯視陽光下閃閃發光的七條大河。我的鄰座是《倫敦時報》的年輕特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