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和平遊行的人們知道,這些身患原子彈爆炸後遺症,瀕臨死亡的絶望中的老人,正滿懷信賴與期待地向他們揮動着雙手的話,有誰會不感到愧疚呢?
一位女病人獃獃地站在走廊一角,正失聲啜泣着。她是喜極而悲。因為住院後,她第
1次走了
10米遠。「院長,我太高興了!」女病人淌着淚,哽咽地說。
聽到這兒,身材高大的重藤院長那牛一般的眼中露出憂鬱而慈祥的目光,這目光使我難以忘懷。
一旦白血病發病,病人可依靠藥物恢復半年到一年,但也只能多活這一段極短的時間。當白血球再次增多時便無法醫治。重藤院長懷疑,白血球得到控制後卻又再次惡化,最終導致死亡的原因,會不會與現今藥品在使用方法上的失當有關。我同樣不能忘記,當院長談起白血病病人時,他悲哀的眼神裡深藏着無邊的黑暗。
院長自己也是原子彈受害者,他也曾親眼目睹過那人間地獄的一幕。然而他以人類的尊嚴,同存在於人們體內的原子彈爆炸後遺症頑強地鬥爭直至今日。他正是一個廣島所獨有的人,一個廣島式的人。
和平公園,晚上
7點
15分。月亮還未升起,淡淡暮色中,坐滿草坪的與會代表們的身影宛如黑色的浪濤。他們都很緊張。還沒宣佈開會,以慰靈塔為背景的講台上,椅子都空着。
「全學連」六十幾個學生佔據了代表與講台中間的空地,正在高呼口號,並試圖進行演說。大會方面正用麥克風勸告學生撤出,嚴禁代表受其挑撥採取行動。學生們唱着國際歌,一輛小貨車停在中間,「全學連」的領袖站在上面,手持麥克風高聲朗讀《告第
9屆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所有與會工人、學生、市民書》。「置全世界人民反對戰爭、要求和平的強烈要求于不顧,第
9屆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在最後關頭仍問題百出。
他們雖以多數票決定將大會舉辦工作全權委任給廣島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但到底又決定了什麼呢?面對迫在眉睫的反戰和平鬥爭,又怎樣說已經端正了方向、明確了態度呢?」在他們背後,是一群敲着有柄單皮鼓進行祈禱的僧侶,半空裡直升飛機盤旋着,煙花騰空而起。代表們高呼「和平,和平」的口號想要蓋過學生們的歌聲。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瀰漫了整個公園。公園四周,右翼團體的宣傳車在《軍艦進行曲》中行進着。
和平公園整個被繩索攔住,只許代表和記者入內。市民們彙集到繩索外側,默默地注視着裡面的情形。
7點
25分,數百名警察從廣場正面的建築物的下方魚貫而出,好似團體參拜慰靈碑一般直奔慰靈碑。有人鼓起掌來,原來是坐在草坪上的代表。我感到十分震驚。學生們一下子被衝散了。
從講台到公園入口一百多米遠的距離,警察追趕着學生,到處是叫聲,一片混亂。「別讓學生過來!」坐著的代表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被警察追得四處奔逃的學生又被攆了回去。學生陣營瞬時間被搗毀了。他們向講台上記者集中的這邊逃來。
我和一部分記者也被捲入混亂之中。我跪倒在地上,被撞傷了。從我身旁跑過去的一個學生像橄攬球賽中狂奔的得分手一樣,在繩索和代表之間迂迴奔逃。他突然摔倒在地上,被警察追上了。
「是哪個代表下的腳絆!」這個念頭猛地從我腦中閃過,我感到非常難受。學生們全都被追散了,代表們又鼓起掌來。我又一次大為震驚。代表們何以對學生懷着如此強烈的敵意,到底為什麼?躲過警察追擊的一個學生越過繩索跑到市民當中,他忿忿地叫道:「警察守着共產黨開會去吧!」已經早有傳聞,是共產黨的國會議員團叫的警察。
學生們撤走之後,共產黨國會議員團首先被代表們熱烈的掌聲歡迎上台。接着是外國代表。
7點
50分,講台上的位子已經坐滿。廣島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的伊藤事務局長致開幕辭。
「我們決不滿足於以這種形式召開大會。如果條件齊備,我們隨時準備將大會交還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舉辦。」掌聲過後,進行默哀。晚上
8點,一輪滿月升起。
伊藤事務局長身後,扭曲的拱形屋頂的鋼筋框架在月光下閃耀着柔和的光輝。在這默哀的兩萬人當中,唯有伊藤事務局長和森瀧代表理事將要面臨最為嚴重的困難。
森瀧代表理事以致原子彈爆炸的死難者及受害者的講話開始了他的動員報告。他唸唸不忘廣島。廣島原子彈受害者內心的歷程,和以人道主義為出發點的禁止原子彈氫彈運動的道路是相通的。在這個人類的換道口上,老哲學家立論嚴謹。
在他做報告的時候,他身後的慰靈碑前正進行着與大會毫不相干的活動。死難者的家屬正在這裡獻花焚香。他們根本不朝公園裡的人群看上一眼,好像掌聲和口號聲都不曾進入他們的耳鼓。這些廣島死難者的家屬,在我眼中就像希臘悲劇裡的合唱隊一樣,使講台前正在進行的這齣戲的光榮與悲慘更加醒目地凸現出來。
森瀧代表理事正是在這背後的「合唱隊」的大力支持下面對著眼前的兩萬人。
可是,代表們騷動起來。他們壓根兒不願聽動員報告,有的人開始唱反調,亂起鬨。而這恰恰表明了老哲學家的勇敢。他毫不避諱敏感問題。
針對「反對任何國家……」,他侃侃而談。他說,應該肯定「禁止核試驗條約」。人群中傳來一片反駁聲,只有稀稀落落的掌聲。當動員報告提到北極星潛艇、F
105B轟炸機時,公園裡第
1次響起喝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