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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 77 / 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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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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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且說,如果回到夢的河流之中,雖不知應該怎樣把它和現實的邏輯相比;但是老闆就是希特拉,而且,實際上也把他和有可能成為反基督的希特拉同樣看待了。他聽著燈火的河流與成群的軍鞋發出的整齊的步伐聲,以及對峙在副都心①廣場上的三座大樓發出的迴響,他站在京王廣場大飯店第2十層的窗邊歡跳、微笑、噙淚,終於大笑起來了。可是,森兒,當我講到這裡時,想起了夢中的下一段故事,就像夢裡的新聞攝影機伸出了變焦鏡頭,漸漸向那裡接近,原來連蹦帶跳又哭又笑的不是老闆而是咱們爺兒倆啊。也就是說一直擁戴老闆奪取政權,而且還參加他的慶典的我們,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叛變了。

而且,我和森兒在那變焦鏡頭裡看上去已是一對舉止得體、身材也差不多一般勻稱的搭檔了。即使對老闆的反基督與否的說法姑且不論,這個夢也太荒唐了,森兒。


  

①指東京的新宿。

譯註

代筆作家在記述時,他是這樣想的,即便他當做夢來講述的內容,並非真的做了那夢而是稱之為夢的假話,它和人們做的真夢也是脈脈相通的。所以,我對森的父親稱之為夢的故事,都毫不懷疑地當做夢記錄下來了,至于那個被稱為老闆的在夢中出場的人物,或者說他是在現實當中可能存在的人物,我可沒得到過任何有關他的資料。但是,我懷疑森的父親在如此講述的過程當中,已經把許多難以出口的、不論是關於現實生活還是有關夢中的故事,也許都給美化了。語言對於代筆作者來說究竟是什麼呀?不論是森的父親的真夢、還是他稱之為夢而我又無法核查的所謂的夢、或者是他狡獪地為了埋下伏綫而進行的外行杜撰的夢,在我們所記述的過程中,語言穿透了我的理智和肉體,它們完全是等價的了。

如果說語言對於真實和虛偽並非沒有意義的話,那又根據什麼原理呢?那原理又怎樣和我的理智與肉體相重合的呢?二

我天天都意識到這不是真正的生活卻生活着,而且為自己辯護說已經意識到那些了所以我的本質不會受到侵蝕,但是,這樣生活得久了,人還是陷入懸空狀態了。我是把它當做體會來說的,當然,我並不能誇口在這方面經驗有多豐富。

說實在的,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因為我如此裝腔作勢、咬文嚼字,也是為了面對作家而談啊。是下意識的呀。哈哈。不過,卻因此讓我坦率地說出了關於我和妻子的關係,關於我和核電站的原同事們之間的關係。

再說,懸空就是懸空,在邏輯上沒有上下之分,後院的鐵棍的懸空和在宇宙空間懸空本質上又有啥區別?我現在說到後院時,頭腦裡出現的就是我工作過的核電站的後院啊,聽說那地下貯藏庫裡泄漏出來的鈈、鍶和銫,已經滲到地下水位了。不過,還是別提這些吧。因為我停職以後已在核電站領過十多年的錢了,是有保密義務的身份啊。一說起這些就生氣。

你說,這應該說是怪事呢,還是自然的事呢?十年前,我在核電廠遇上核泄漏事故時,我可只想自己而根本沒想到別人呀。可是,我卻期待着我妻子只擔心我,不過,我連她會不會惦記我都沒去想,我一點也沒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因為我只顧憐惜自己了呀。不過,我並沒有以為我會由於那場泄漏事故而死亡。

因為放射能的燒傷應該是眼看著就會好的。可是,也的確有過生命危險呢。雖然我對放射線醫學一無所知,但我畢竟曾經是以原子物理為專業的人呀。當然就不能說對放射能的危險完全無知了。

只不過我相信如果放射能不具有小刀或鋼管那樣的力量的話,要殺死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的。

我在冥冥之中相信有一種頑強的對待死亡的力量,就像好多剛剛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就這樣想的孩子們一樣。不過,我長大成人之後,還一直那樣想。從我終於醒悟到自己是一個走向死亡的人的那一天起,我就毫無原由地堅信我的取絶不會由於簡單的事故,而是由於類似宿命一類的、有了某種魔力的介入我的生命才會結束。


  
在我受到核輻射這一簡單的事故之外,還有更不吉利的,那是什麼呀?其實,我對它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地球上無與倫比的、最惡性的致癌物鈈所引起的在幾年以後、或者幾十年以後才顯露出來的最壞的癌。宇宙之間也許還有更惡性的,但是,那只有等在月球表面上做袋鼠式跳躍的宇宙航行員來證明了。哈哈。

我一想到這癌症才是具有魔力的病症,而且一想到會因它而死,我就嚇得丟了魂兒似地在床上一個勁兒冒冷汗。

我的妻子把舊式海綿拿進病房,她好像要從那奇怪的物體上得到家傳的咒術的力量。哈哈。反正她用那東西不時地捅捅我的額頭、鼻子和肋部。我想說你別這樣討厭,可是,連這點兒力氣也提不起來了。

我已經恐懼和絶望到那種地步了。

如果有人叫我不要給未來的人類傳播放射污染而去世,我在那時也會百依百順的了。雖然妻子因無法安慰我的恐懼和絶望而露出痛苦的眼神。但是,我更無法表達我的感受,只能想像着由鈈造成的未來的癌症,任其踐踏妻子的感情了。當然,如此發展下去的事態不久就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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