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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不斷嗚咽的姑娘不耐煩地拒絶別人的安慰:「你們別管我,別管 我!」心靈受到這樣強烈的震撼,她似乎體驗到一種嶄新的、古怪的樂趣。 她一再重複說這句話,「你們別管我,別管我嘛!我也知道,她是個騙子手, 這老太婆。唉,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一個人為什麼就不可以糊塗一回呢!為 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讓別人欺騙一回呢!」
二十三
我們乘車穿過大門,又回到府邸時,天色已經很晚。大家都堅決輓留我, 要我留下吃晚飯。可是我不想再獃下去,我感到,玩這麼一天已經足夠,說 不定已經有些過分。這個金光燦燦的漫長的夏日,我過得非常高興,再多點 什麼,再加點什麼部只能沖淡今天的快樂。
寧可現在沿著熟悉的林蔭道回家 去,心靈寧靜舒坦,就像炎炎烈日曝曬了一天之後的夏日空氣。千萬別再有 所渴求,只是滿懷感激之情回憶、沉思發生了的一切。所以我及早告辭。群 星閃耀,我覺得,它們都充滿了柔情蜜意在照耀我。
夜色蒼茫,微風吹拂, 田野在黑暗中幻滅,晚風中充滿了濃黑的霧靄,我似乎覺得,風兒在向我曼 聲歌唱。我感到心潮激蕩,感情充溢。宇宙萬物和人都顯得那樣完美,鼓舞 我積極向上,我真想擁抱每一株樹,摸摸樹皮,猶如撫摩一個心愛人兒的肌 膚。我真想走進每一家陌生人的房子,和素不相識的人坐在一起,向他們袒 露我的肺腑,我覺得自己的胸懷過于狹窄,而我內心的感情過于強烈,我恨 不得向眾人傾吐我的衷情,發泄我的感情,放縱我的激情——只想把心裡行 將氾濫的幸福之感和人分享,慷慨地分贈給別人!
末了,我終於回到了軍營,我的勤務兵站在我的房門口正在等我。我第 一次發現
什麼東西我今天都像是第1次感到,這個小俄羅斯的農家青年, 長了一張圓圓的臉,面頰紅潤,活像蘋果,看上去是多麼忠心耿耿。唉,我 心想,應該讓他也高興高興啊,最好我送點錢給他,讓他給自己和他的情人 買幾杯啤酒喝喝。今天放他的假,從明天開始,整個星期都放他假!我的手 已經伸到口袋裏去掏一枚銀幣了。
可他來個立正,兩手緊緊地貼著褲縫,向 我報告:「少尉先生,有份電報。」 一份電報?我心裡立刻就覺得不自在了。這世界上有誰會有求於我呢? 這樣急急忙忙來找我的,準不會是好事。我快步走到桌邊。
桌上放著那張陌 生的紙,長方形的,封得嚴嚴的。我的手指極為勉強地把它拆開。一共只有 二十多個字,然而含意清晰、鋒利:「明日應召赴開克斯法爾伐府。先欲與 君晤談。
五時于蒂羅爾酒家恭候。康多爾。」 二十四
僅僅在一分鐘之內,最最使人暈眩的醉意可以一下子迅速轉變,使人頭 腦清醒得像水晶一樣清澈,這種變化我曾經經歷過一次。這是去年為一個伙 伴舉行歡送會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這個小伙子娶了波希米亞北部一個富甲一 方的工廠主的女兒為妻,事先,他請我們參加一個無比豪華的晚會。這好小 子辦事漂亮,的確不是吝嗇之輩,他讓侍者上的全是酒味最最濃烈的波爾多 酒,這幾瓶還沒渴完,另外幾瓶又端了上來,未了又痛飲香檳,結果,根據 我們每個人的不同氣質,有的喝得大聲喧嘩,有的變得情緒憂傷,大家互相 擁抱,又笑又唱,閙得一塌糊塗,吵得不可開交。
大家還一個勁地在頻頻碰 杯、祝酒,硬把一杯杯甜酒,燒盾灌下肚去,吞三吐霧地拚命吸煙,濃重的 煙氣已經把悶熱不堪的酒店隱沒在一股淡藍色的迷霧之中。所以後來誰也沒 有發現,朦朦朧朧的窗戶外面天色已經漸漸泛白。大概已是三四點鐘,大部 分人已經都坐不直了。如果還有人舉杯祝酒,大部分人都只能沉重地、歪歪 斜斜地靠在桌子上,瞪着一雙混濁的模糊不清的眼睛,直往上翻。
要是有人 非上廁所不可,就踉踉蹌蹌、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去,或者乾脆像隻裝滿了 麵粉的口袋,栽倒在地。誰也不能口齒清楚他講話或者頭腦清醒地思維。 這時候,突然房門打開,上校
以後我將更多地談他邁着急步走進屋 來,因為人聲嘈雜,亂成一團,只有幾個人看見他,或者說,只有幾個人認 出他來。他態度粗暴地走到桌邊,在那污漬斑斑的桌面上猛擊一拳,直敲得 杯盤叮噹亂響。
然後他用最最強硬、最最歷害的聲音發出命令:「安靜!」 就這一下子,屋裡立刻鴉雀無聲,連酒意最濃的人也都睜開眼來連連眨 巴,頭腦頓時清醒。上校三言兩語,宣告今天上午師長要對軍營進行一次突 然的視察。上校希望,不出一點差錯,誰也別使全團蒙受恥辱。這下稀奇的 事情發生了:我們大家一下子醉意頓消,神智清醒,彷彿有人打開廠一扇內 心的窗戶,全部酒意都從窗子裡飄散。
一張張糊里糊塗的臉,神情大變,一 說到職責,大夥臉上的肌肉頓時緊張起來。霎時間,每個人都振作起來,兩 分鐘之後,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杯盤狼藉的餐桌,人人都頭腦清醒,明確知道 自己該做什麼。全團士兵被叫醒,傳令兵來往飛奔,戰馬身上的一切,包括 馬鞍上最後一粒鈕扣都很快地擦洗一遍,幾小時之後,大家害怕的視察終於 順利通過,沒出一點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