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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過是開始……三個月後整個葡萄園都會被毀滅,你父親一定又要從頭再來,因為這事關他的自尊心。又會有新的植株,新的治法,真到有一天……」
她沒有說下去,只露出了一個失望的表情。
「真的嗎?事情真會那麼糟嗎?」
「哦!你是知道領事的脾氣的……他總是什麼也不說,像往常一樣按月給我生活費;但我看他心事重重,他跑到阿維尼翁和奧朗基去,他是去借錢……」
「那塞沙利呢‧他的澆灌法呢?」年輕人大為吃驚,問道。
「敗家子」,無賴,壞蛋普羅旺斯女人
感謝上帝,那兒還不錯。上次的收穫後他們釀了五十桶土酒,今年翻了一倍。領事看見他成了功,於是也向弟弟投降了,所有那些平地上的葡萄園,以前已經任它荒蕪了的,鋪着殘根枯幹像墓地一樣的,三個月來一直都用水來澆灌。
普羅旺斯女人對她的男人、她的敗家子的成功感到驕傲,她從他們站着的高處指給讓看那邊大片大片的池塘,「亮閃閃的地方」,四周灑上了石灰,就像鹽田一樣。
「這些新種的葡萄苗木兩年後就會結果;皮布萊特的也一樣,那是你叔叔沒告訴任何一個人悄悄買下的……到那時我們就會富裕起來……但必須堅持到那個時候,每個人都得儘力,都得犧牲。」
她怡然地談論着犧牲,以一個早已習慣于奉獻的女人的熱情語氣談起這一切,以致于讓也被這種思想激動着,也用同樣的口吻回答她:
「我們應該犧牲,狄沃娜……」
當天他便寫信給芳妮,告訴她他的父母不能再繼續給他津貼了,他以後只能靠部裡的薪水生活,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同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只能是現在分手,這比他預想的等到三年或四年後他離開法國時再分手要早,不過他相信他的情人會理解他的苦衷,會憐憫他和他的艱難,並幫助他痛苦地履行這一義務。
這真是一種犧牲嗎‧結束這種在他看來羞恥可恨的生活對他來說難道不是一種解脫嗎‧特別是在他回歸家人中間,重新體驗到那種純潔健康的情感後他就更想分手了。他毫不勉強、毫無痛苦地寫完信,對於他料想會收到的大發雷霆、滿紙威脅和咒罵的回信,他指望身邊善良的人們那高尚而忠實的溫情,指望堪為楷模的驕傲剛毅的父親,指望小聖女們天真的微笑,也指望那平靜無垠的大地,高遠的天空,湍急的河流能夠幫助他;想到她的情慾,想到她的污言穢語,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從一場在沼澤地帶的瘴氣中傳染上的瘧疾中活了過來。
就像雷雨前的沉寂一樣,五六天就這樣過去了。每天早晚讓都要到郵局去,卻總是空着手回來,他感到十分煩躁。她在做什麼‧ 她究竟決定怎樣,但無論怎樣,她為什麼不回信‧他老想著這件事。晚上城堡裡的所有人都睡熟了,風聲在長廊裡嗚嗚吹着,只有塞沙利和他還在他的小房間聊天。
「她沒準會親自跑來的!……」叔叔說,想到此他更是焦急萬分,他不得不在絶交信裡放上了兩張票據,一張一年期的、一張半年期的,連同利息一起算是償還欠她的錢。可是,拿什麼來支付票據呢‧他該怎麼向狄沃娜解釋呢‧……一想到這他就渾身哆嗦,讓他的侄子感到難過。最後他抽了抽鼻子,磕了磕煙斗,結束了夜談,他沮喪地對讓說:「睡吧,晚安……不管怎樣,你做得很對。」
她的回信終於來了,信的開頭是這樣的:「親愛的,我之所以這麼晚才給你回信,是因為我決意要用言語外的另一種方式來證明我是怎樣地諒解你,怎樣地愛你……」讓愣住了,驚異得就像一個戰戰兢兢地等着聽投降的號聲卻聽見了交響樂的人一樣。他迅速翻到最後一頁,讀道:「到死都是深愛着你的狗,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揍它,而它只會滿懷激情地親吻你……」
難道她沒有收到他的信?!但這封字裡行間滿是淚痕的信,顯然是一封回信啊,而且看得出芳妮老早就預料到了這個不幸的消息,預料到城堡的衰敗會將他們拆散。所以,接到信後她就立即決定找點工作做,為的是自己不再成他的累贅,現在她已經在做一份替人管理帶傢具出租的旅館的差事,旅館在布瓦·德·布洛尼街,是一個很有錢的太太名下的產業。包吃包住,每月一百法郎,禮拜日休息……
「知道嗎‧我親愛的,每個禮拜將會有一整天供我們相愛;因為你仍然是愛我的,對嗎‧這是我生平第
1次工作,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聽命於人,有着你無法想象的屈辱,這對我一向自由的天性是一種桎梏,但我心甘情願,我想你將會補償我為此作出的巨大努力……我覺得為愛你而吃苦是一種快樂。我欠你那麼多,你教會我了許多從沒人向我道及的善良可貴的東西!啊!如果我們能早點兒相遇就好了!……但是在你還沒有學會走路的時候我已經在男人們的懷中躺着了。可是他們中沒有一個敢吹噓說我為了留住他而作出過這樣的犧牲……現在,你願意什麼時候回來都行,房間空着,我把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整理抽屜和記憶,這是最令人痛苦的。你回來時能見到的只剩下我的畫像了,它對於你是不值什麼的;我只乞求你用溫柔的目光看它。
啊!親愛的,親愛的……最後,希望你在我的禮拜日能回到我身邊,能把你懷裡屬於我的那個小小的位置還給我……我的位置,你知道的……」接着是些甜言蜜語,貓樣淫蕩的欲情在字裡行間流露,使得情人忍不住把臉貼在那光滑的紙上,好像那些溫柔肉體的撫摩可以從紙上得到似地。
「她沒有提到我的票據麼?」塞沙利叔叔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