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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溫柔的戀情同樣也在經歷着一種變化。一開始在一起時,因為她的情人是那樣年輕,而且對她有最初的錯覺,所以她有所收斂,現在,看見她過去放蕩的生活對他的震動,看見自己用沼澤熱點燃了他周身的血液,她把一切的剋制束縛都拋棄了。被壓抑了許久的邪惡的吻,被緊閉的牙齒堵在嘴裡的淫蕩話語,現在統統噴湧而出,她以一個熟知愛慾的老練娼妓的種種誘惑,用薩芙的種種瘋狂的神情恣情地表現自己。
自愛,自重,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呢‧男人們全都一樣,痴迷于罪惡和齷齪,這個小傢伙同其他男人沒什麼不同。用他們喜歡的東西來誘惑他們,是玩弄操縱他們的最好方法。她所知道的一切,別人灌輸給她的各種肉體享樂方式,讓都一一學會了,然後再教給別人。這一切就如同毒藥一樣擴散和傳染,耗蝕着肉體與精神,就像那拉丁詩人所說的競技場上在運動員們手中傳遞的火炬一樣。
「敗家子」,無賴,壞蛋他們的臥室
在他們的臥室裡,有一幅出自詹姆斯·提索之手的芳妮的美麗畫像,這是芳妮初露頭角時的紀念物。畫像旁是一張黑白的南方風景照片,是一個鄉村攝影師在陽光下粗製濫造的作品。
爬滿葡萄藤的岩岸上亂石林立,往上去,在一排排迎着北風挺立的柏樹後面,靠近一片閃着亮光的松樹和番石榴樹的小森林的地方有一幢白色大房子,房子半像農莊,半像城堡,有着寬大的台階、意大利式屋頂、帶紋章的大門、普羅旺斯風格的農舍常有的紅棕色外牆、孔雀的棲架、牛欄、放置着發亮的犁和釘齒耙之類的黑暗的草棚。在晦暗頽敗的牆垣中一座高聳的城堡將無雲的天空刺破,城堡上有夏多內夫·德·巴普式的屋頂及羅馬風格的尖塔,這就是葛辛·達芒德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
城堡、葡萄園和領地,靠同拉諾特和勒米塔兩地一樣有名的葡萄種植積聚起來的產業世代相傳,每個孩子都有一份,不過根據家族的傳統總是由小兒子耕種,因為家族遺教要命長子去學習外交事業,以求光耀門庭。不幸的是,人的天性常常使這種安排泡湯。如果說曾經有什麼人不能管理一個領地,或者說什麼事也做不了的話,那一定是塞沙利·葛辛,在他二十四歲那年,這重擔就落在他身上了。
塞沙利,或者不如說「敗家子」,無賴,壞蛋,這個放蕩不覊、總喜歡在鄉村賭場或下流場所鬼混的人是一個典型的代表。他像一個壓得太緊就要透氣的排氣閥一樣,是那些嚴守清規戒律的家族中每隔多年才會出現一個的不肖子孫,直到現在人們還叫着他年輕時的綽號。
在幾年的優遊晃蕩和在阿維尼翁和奧朗基的賭場一擲千金之後,葡萄園被抵押出去了,地窖裡的存儲也賣盡了,甚至還沒有收上來的莊稼也預先出售了。後來,有一天,在家產就要被查封的最後關頭,敗家子模仿長兄的簽名,簽發了三張在上海領事館兌付的支票,他本以為在它們還沒有滿期以前,定可以弄到錢收回來的;但這些票據後來都到了他長兄的手中,一同寄去的還有一封承認偽開支票致使家庭破產的絶望的信。領事急忙趕回夏多內夫,用自己的積蓄和妻子的嫁妝輓救了危局,看到敗家子如此不成材,他放棄了前途光明的「職業生涯」,成了一名普通的葡萄園主。
這是一個老牌的葛辛,這位長兄,傳統得近乎怪癖,有時很暴躁,有時又很平靜,像一座還留有爆發餘力的死火山一樣,時時有向外噴出的危險,他吃苦耐勞,精通農藝,靠着他,莊園重又興旺起來,並把領地一直擴展到羅訥河邊。俗話說好事成雙,小讓就在這個時候降生在家族領地的番石榴樹下。而敗家子終日在莊園裡遊蕩,被自己的過錯壓得抬不起頭來,不敢正眼看自己的兄長,長兄那輕蔑的沉默使他畏懾;只有在田野中他才能自由地呼吸,打獵,釣魚,幹些無聊的小事來消磨他的鬱悶,在葡萄藤上捉蝸牛,用番石柳樹枝或蘆葦製成精緻的手杖,一個人在灌木叢中用橄欖木燃起火堆,在上面烤鳥串吃。晚上他回到家中同兄長一家人共進晚餐,還是一聲不吭,儘管嫂子對他露出寬容的微笑;她憐憫這個可憐的人,常背着丈夫把自己的錢給他花。
她的丈夫對敗家子很嚴厲,這與其說是由於敗家子過去的蠢事還不如說是因為他即將犯下的罪行,事實上,弟弟犯下的嚴重過失尚未得到原諒,長兄葛辛的自尊心又面臨新的考驗。
一個美麗的漁民的女兒每週三次來莊園做針線活,她叫狄沃娜·阿布里奧,出生在羅訥河邊的柳樹林裡,真就像一顆河柳,有着細長而裊娜的身體。在緊緊裹住她的小腦袋的後面繫帶的三層卡達蘭式的帽子下露出同她的臉龐一樣呈淡褐色的脖子以及細膩光潔的胸脯和肩膀,她使人聯想起過去在夏多內夫周圍,在古爾特宗,瓦克拉斯,在群山中顯得那樣渺小的、現在已化為廢墟的那些舊城堡中發生的一幕幕求愛戲中的某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