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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忙又磕了幾個頭,急忙起來。燮元把前門開了,放進那個馬弁,附耳吩咐了幾句。怕老韓掉皮也。又對韓副官笑道:「拿耳朵過來!」韓副官依言,聽燮元悄悄說道:「不怕有人來麼?」韓副官回說:「已經三姨太太打發出去,一時不得進來。」秋月房中,安得如許時沒人進出,着此一筆,方沒漏洞,文心固妙。然事實亦必如此。燮元啐了一口,因附耳說道:「如此,如此。」又對馬弁道:「你幫着韓副官,趕快把事情辦好,就送韓副官出去,懂得麼?」馬弁和韓副官都答應曉得。
燮元又指那老媽子說道:「人家問起她呢,你們怎麼回答?」韓副官忙道:「那容易,只說大帥自盡的當兒,老媽子為要阻止他,大帥一急,就將她先殺了,這不完啦。」燮元點頭稱讚道:「怪不得人說風流人的思想,比平常人深遠得多呢。」比罵他還凶。韓副官聽了,不覺臉上又是一紅。
燮元又再三叮囑不要誤事,方纔從從容容地,緩步而出,仍舊回到牌場上,叫過一個馬弁,又悄悄吩咐道:「如此這般。」佈置完備,想了想,沒有什麼事了,於是安安靜靜的,仍回原位打牌。打到一副,驀聽得人聲鼎沸,合署喧騰,來了!來了!燮元心中禁不住弼弼亂跳,入情入理。其餘諸人,卻都大吃一驚。
入情入理。正待查問,那喧嘩之聲,已自遠而近,各人耳鼓中,都已聽得明明白白,是大帥自殺的一句話兒。燮元聽了,猛可地把自己面前一副將和未和的萬子清一色,都犧牲了。絶大的牌,已經和出,區區清一色,何足留戀?順手一擄,立起身嚷道:「了不得,真個做出來也!」妙語妙筆,語是機警語,筆是傳神筆。
說著,自己首先引導,帶著眾人,趕進內室去,才到半路,就有李純的當差接着,回說:「大帥已經歸天,屍身在三姨太房內呢。」燮元帶著大眾又趕向三姨太房,早見房中黑壓壓地已站滿了一屋子的人,有署中職員,有上房的太太、姨太太、奶奶、小姐,並一班馬弁當差丫頭老媽子,有紛紛猜論的,有伏屍大哭的,閙得個聲震檐壁,人滿香閨。燮元跨步上前,見了李純屍身也禁不住一陣傷心,嚎啕揮淚。那李純的正室太太,手中拿着一大張紙頭,上面寫着許多七歪八斜潦潦草草的字兒,哭得淚人兒似的,交與燮元手中,說道:「齊伯伯!你瞧瞧,這上面說點什麼?」燮元一瞧,只見一片模糊,也沒有幾個字可以辨識,大略瞧了一遍,便大嚷道:「大家靜一靜兒,大帥還有遺言咧。」眾人聽了,果然鴉沒雀靜的,靜聽無嘩。燮元大聲道:「大帥的字,很不容易辨清,大概這是他神經錯亂之故,如今將大意宣佈一番罷。大帥的意思,是說:『國事如此,自己身為封疆大吏,一點不能救正,現在南北相持,各走極端,中央派他做和議代表,也是一無結果,都是大帥心中久已引為恨事的。眼前因省中公事,不蒙地方人民原諒,實在氣懣填膺,不但無心作官,更無顏處世,因此決心自殺,派燮元暫代巡閲使督軍之職。
以上是賓,此下是主。一面請張秘書擬稿,向中央保舉燮元繼任。至于遺產辦法,大帥另有支配清單,除提出半數,分給太太和二大人及各位姨太外,以半數作南開大學基金,及直隷賑災之用。』做死人家產不着。
大帥遺言,已盡于此,只有派燮元代理繼任的話,燮元委實萬分慚愧,但既蒙大帥相知之雅,委託之殷,自當以地方大局為重,暫時擔任維持,並盼各同人大家協助辦理,莫丟了大帥身後的顏面,和殉國的苦心,才是正理。」說得如許冠冕,此公才不可及。說話時,不但署中僚屬,陸續到齊,還有幾位鎮守使師長,如陳調元、朱春普等一班兒,也俱趕到。此外卻有齊幫辦的手下軍官,都全副武裝、帶領兵士們,霎時佈滿了署內署外,和上房花園等處。
盡在如此這般中。據說是齊幫辦的參謀長,聞信派來,防備意外之事的。這等用兵,也可謂神速之極了。句中着眼,卻說得刻薄。
當下大眾聽了齊幫辦宣佈的遺囑,有深信不疑的,有心領神會的,問有少數懷疑的人,見齊幫辦和幾位軍界領袖,都十分相信,他們又怎敢不信。下一敢字,句中有眼。於是又請三姨太太說明經過情形。盡在如此如此中。
那三姨太是蘇州妓院出身,嬌聲曼氣,帶淚含悲的,說:「是大帥進來大便,何嘗大便,簡直未便。大便過後,坐在奴的床上,忽然朝奴滴下淚來,奴是再三再四的問他咧,誰知大帥一味傷心,總不說話,倒把奴急的沒法安慰,奴想去報告太太哩,大帥又說,不許奴去,奴還有什麼法子呢?連用幾個奴字,真有嬌聲曼氣的一種肉麻相,可謂繪聲繪影之筆。只眼睜睜瞧著大帥,大帥忽然命奴拿出紙筆,寫了這麼一大篇,奴又不認得字,知道他寫的什麼呢?奴又不敢問他,只坐在一邊悶想。如今奴想起來,奴可明白了,原來大帥為要寫這東西,怕別的姊妹們,都是讀書識字的,怎能由他舒舒齊齊的寫呢,可不尋到奴這不識字的地方來了。」眾人聽了,都點點頭,惟有齊幫辦更擺頭晃腦子的,表示讚許之意。深刻。正是:
山木自寇,象齒焚身,
恫哉李督!死不分明。
不知三姨太還有什麼宣佈,卻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