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俊云:「六義者,既無意象可尋,復非言筌可得。索之於近,則寄在冥漠;求之於遠,則不下帶衽。」
語文,則顏之推曰:「文章者,原出《五經》:詔命策檄生於《書》者也;序述論議,生於《易》者也;歌詠賦頌,生於《詩》者也;祭祀哀誄,生於《禮》者也;書春天箴銘,生於《春秋》者也。」
韓愈曰:「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然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又曰:「和平之聲淡薄,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窮苦之言易好。」
柳宗元曰:「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情,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參之谷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老莊》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以著其潔。」
蘇軾曰:「吾文如萬斛之珠,取之不竭,惟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得不止耳。」
陳師道曰:「善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搏物激,然後盡天下之變。子云惟好奇,故不能奇也。」
李涂云:「莊子善用虛,以其虛虛天下之實。太史公善用實,以其實實天下之虛。」又曰:「《莊子》者,《易》之變。《離騷》者,《詩》之變。
《史記》者,《春秋》之變。」
李攀龍曰:「不朽者文,不晦者心。」總論,則魏文帝曰:「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
張茂先曰:「讀之者盡而有餘,久而更新。」
陸士衡曰:「其始也,收視反聽,耽思旁迅,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其致也,精曈曨而彌宣,物昭晰而互進,傾群言之瀝液,嗽六藝之芳潤,浮天淵以安流,濯下泉而潛進。」又曰:「離之則雙美,合之則兩傷。」又曰:「石韞玉而山暉,水懷珠而川媚。」
殷璠曰:「文有神來、氣來、情來,有雅體,有野體、鄙體、俗體,能審鑒諸體,委詳所來,方可定其優劣。」
柳晚曰:「善為文者,發而為聲,鼓而為氣。直與氣雄,精則氣生,使五采並用,而氣行於其中。」
姜夔云:「雕刻傷氣,敷演傷骨。若鄙而不精,不雕刻之過也;拙而無委曲,不敷演之過也。」又云:「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
何景明曰:「文靡於隋,韓力振之,然古文之法亡於韓。詩溺於陶,謝力振之,然古詩之法亦亡於謝。」
已上諸家語,雖深淺不同,或志在揚扢,或寄切誨誘,擷而觀之,其於藝文思過半矣。
四言詩須本《風雅》,間及韋、曹,然勿相雜也。世有白首鉛槧,以訓故求之,不解作詩壇赤幟。亦有專習潘陸,忘其鼻祖。要之,皆日用不知者。
擬古樂府,如《郊祀房中》,須極古雅,發以峭峻。《鐃歌》諸曲,勿便可解,勿遂不可解,須斟酌淺深質文之間。漢魏之辭,務尋古色。《相和瑟曲》諸小調,系北朝者,勿使勝質;齊梁以後,勿使勝文。
近事毋俗,近情毋纖。拙不露態,巧不露痕。寧近無遠,寧樸無虛。有分格,有來委,有實境,一涉議論,便是鬼道。
古樂府,王僧虔云:「古曰章,今曰解,解有多少。當時先詩而後聲,詩敘事,聲成文,必使志盡於詩,音盡於曲。是以作詩有豐約,制解有多少。又諸調曲皆有辭有聲,而大麯又有艷、有趨、有亂。
辭者,其歌詩也。聲者,若『羊』、『吾』、『韋』、『伊』、『那』、『何』之類也。艷在曲之前,趨與亂在曲這後,亦猶《吳聲西曲》,前有和,後有送也。」其語樂府體甚詳,聊志之。
世人《選》體,往往談西京建安,便薄陶謝,此似曉不曉者。毋論彼時諸公,即齊梁纖調,李杜變風,亦自可採,貞元而後,方足覆瓿。大抵詩以專詣為境,以饒美為材,師匠宜高,捃拾宜博。
西京建安,似非琢磨可到,要在專習凝領之久,神與境會,忽然而來,渾然而就,無岐級可尋,無色聲可指。三謝固自琢磨而得,然琢磨之極,妙亦自然。
七言歌行,靡非樂府,然至唐始暢。其發也,如千鈞之弩,一舉透革。縱之則文漪落霞,舒捲絢爛。一入促節,則淒風急雨,窈冥變幻。
轉折頓挫,如天驥下阪,明珠走盤。收之則如橐聲一擊,萬騎忽斂,寂然無聲。
歌行有三難,起調一也,轉節二也,收結三也。惟收為尤難。如作平調,舒徐綿麗者,結須為雅詞,勿使不足,令有一唱三嘆意。奔騰洶湧,驅突而來者,須一截便住,勿留有餘。
中作奇語,峻奪人魄者,須令上下脈相顧,一起一伏,一頓一挫,有力無跡,方成篇法。此是秘密大藏印可之妙。
五言律差易得雄渾,加之二字,便覺費力。雖曼聲可聽,而古色漸稀。七字為句,字皆調美。八句為篇,句皆穩暢。
雖復盛唐,代不數人,人不數者。古惟子美,今或于鱗,驟似駭耳,久當論定。
七言律不難中二聯,難在發端及結句耳。發端,盛唐人無不佳者。結頗有之,然亦無轉入他調及收頓不住之病。篇法有起有束,有放有斂,有喚有應,大抵一開則一闔,一揚則一抑,一象則一意,無偏用者。
句法有直下者,有倒插者,倒插最難,非老杜不能也。字法有虛有實,有沉有響,虛響易工,沉實難至。五十六字,如魏明帝凌雲台材木,銖兩悉配,乃可耳。篇法之妙,有不見句法者;句法之妙,有不見字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