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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222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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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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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自然同學中留着辮子的還很多,但是他們是「大人」,沒有人敢取笑,而我卻只好吞聲飲淚,獨自受着高大的同學們的欺侮。不單是剪髮的同學們,扭住我的小辮子,當作把戲,連那些和我一樣留着辮子的同學們,因為自恃拳頭大,也稱我叫「豬尾巴」,這是多麼難受的侮辱啊。

這一年暑假,我是拖着小辮子回到家裡,但要求父親下學期轉學到別處,為的是不願受「豬尾巴」之辱,不然父親便應該准許我剪髮。可是這兩個要求,都被父親拒絶了。暑假過後,我只好依舊拖辮子進紹興府中學堂去。


  

可是這時候情形卻不同了。捉拿革命黨的風聲突然緊急起來,許多人因為剪辮子,都被捉了去正法。因此本來已剪掉髮辮的同學們,都在瓜皮帽子底下,裝着一根假辮子,回到校裡。我心裡雖然暗暗得意,覺得剪髮的同學們,實在也不見得比我更英雄些,但是另一方面我卻更深切地感到「豬尾巴」之辱。

他們雖然裝了假辮子,比「豬尾巴」到底威風些啊。

秋季開學以後,不到十天,我就病倒在床上了。我的病是傷寒症,熱度很高。人們僱了划船,把我送回兩百里路外的家鄉。當我到家的時候,已不省人事,我的父親,祖母。

一家人都憂急得不堪。這一病就病了整整四個月,中間有兩個月不吃東西,瘦得只剩了皮包骨頭。醫生都說希望很少了,後來總算是慢慢救活了。這以後的生命,好比中了航空頭獎,可以說是意外得來的。

快到深秋的時光,我的病已過了危險的時期。中國近代史上一個重要的階段到來了。武昌起義以後,各省紛紛響應。不到幾天,革命的聲浪,震破我們這個小縣城裡的寂靜的空氣。

有人說杭州城已掛着白旗了,有人說革命黨已佔領紹興了。這些消息馬上就傳到我的病榻旁。父親來和我說,滿清大概是要推翻了,外間已經有許多人剪掉辮子,天下應該是漢人的天下了。

在病擔榻中躺了三個月的我,正沒法消除悶氣,聽了這樣的驚人消息,自然喜之不盡。我正自忖着,我這回雖生了一次大病,但我是得到了「新生」了。我至少可以剪掉了辮子,不再受「豬尾巴」之辱。我是多麼快活啊。

那時我聽到革命軍光復各地的消息,感情的興奮,不是文字所能形容的。遇到來看我的人,我都和他們談論國事。甚至一個不懂事的傭婦來我房裡的時候,我也要問她外面變成了什麼景象,街上有沒有掛白旗。我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去看看這大轉變後的新世界,滿足我的興奮的好奇心情。

我再三向父親要報紙看,父親卻不許可。醫生說我的身體還是十分虛弱,看書看報是應該絶對禁止的。但是在病床上,整日夜閉目想象外部世界的奇異變象,想象報紙上用大字標題登載着的驚人新聞,我委實是不能忍耐了。有一天,合家人正在午飯的時候,我的房裡沒有人。

我從病床上奮力爬起身,一步一歪地走到了病室對面我父親的書室裡。我在桌上偷了一份《時報》,就折回到病室裡。還沒有回到床上,我已昏迷不省人事了。待母親進房來的時候看見我暈倒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份《時報》,全家都着急起來。

忙扶我到床上,請了醫生來,總算又把我救過來了。但是以後就絶對不許我看報,而且不讓我一個人在房裡。

又過了一個多月,我的病算是完全好了,只是瘦弱,沒有氣力,一九一二年的一月一日,清廷遜位,孫中山在南京就臨時大總統職。我的父親本也是「新黨」,到這時他再不猶豫了。他選定了一個吉日,叫了理髮師來,替合家男子剪髮。父親是第一個剪去辮子。

自然這一回父親不再主張「身體膚發,受之父母」的大道理。

那時我已經能從床上起來,準備在我的父親叔父之後,剪掉我的小辮子。但是當我起來照了一下鏡子,發見那我認為奇恥大辱的豬尾巴,早已不見了。原來一場大病,把我的幾根又黃又短的頭髮,脫的乾乾淨淨,我已成了一個禿頭。因此直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有機會表現我的髮辮的革命。


  
我相信我一生沒有比這一件事失望更大的。

至今回想,我是一個多麼贏弱的孩子啊。

X市的狗

胡愈之

在我們的讀者中間,大概有好幾位是曾經到過S市,或者是住居在S市的。列位大概都知道S市是東方最繁盛的都市,是物質文明集合的中心點;那邊的人們,吃的、着的、住的、逛的,比在別處都要好。可是除了十幾層高的洋樓,十多丈闊的馬路以外,這S市的文化,還有一個特點,卻少有人知道。這特點是什麼?原來就是狗道主義。

狗,在S市是特別被尊崇的。S市的法律對於狗的生命安全,保護得十分周到。沒有人敢殺害它,虐待它。狗的一切享受,也與眾不同。

初次來到S市的鄉下曲辮子,見了那邊的哈叭狗,住的是清潔的洋樓,套的是金銀的項索,吃的是牛肉和乳酪,出來乘着龍飛行的汽車,親着洋太太的香吻,都不免搖搖頭,嘆一 聲「我不如也」。所謂S市的狗道主義便是如此的。此外更有許多事實可以證明S市的狗道主義的發達。S市的公園,門口都掛着一塊牌子,寫着「狗與□人不准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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