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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188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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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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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8頁

朗讀:

「嫁人去!你這短命!你這白虎咬!要是我真個嫁人去,看你怎樣撫養這幾個兒子!你這狠心的短命!你這狠心的白虎!……那一回,你這短命欠紉秋爺的谷租,被他捶打了一頓,回到家裡來便要對人死,賭神咒鬼,說你以後一定不種作了。我不是向你說,窮人給人家捶打一兩頓,這有什麼要緊呢?如果照你這種想頭,受點氣便不種作,那天下的田園不是都荒蕪起來,人人都要餓死了嗎?你這白虎,半句說話也不聽,偏偏要過番去!過番!過番!過你這白虎咬番啊!你這短命!你如果在番邦死去倒好些!……」百祿嬸咒罵混雜着啼哭都和喇叭一樣響亮。這時她的門口已經被鄰右的來觀熱閙的人們層層圍住了,百祿嬸的兒子阿牛,阿鷄也從外面走回家來。阿牛年約七八歲,阿鷄年約五六歲,他們都睜着小眼睛,望望着他們的母親和這個生客。

為著一種義憤所激動着,他們都向着這生客叱罵著:「喂,×母你,不要坐在我們家裡啊,你這老乞丐!」


  

「啊,我要打死你哩!」

百祿嬸一一地給他們打了一個耳光,頓着足叫喊着:

「你們這兩個小絶種!」

阿牛和阿鷄都啼哭起來,滾到門外去。觀熱閙的人們都大聲地嘩笑起來。

「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認識!哈哈!」

「哈哈!叫自己的父親做老乞丐!」

這時白薯老嬸從人群中鑽出她的頭髮白透了的頭來。她用着她手裡的「枴杖」出力地擊着地面,大聲地咒罵著:

「砍頭的,你們這些沒有良心的砍頭!人家這樣淒慘,你們偏有這樣的心腸來取笑人家!」

「對呀!你們不要太沒有良心啊!……」芝麻老姆贊同着,她也顫巍巍地擠進人叢裡面去。不知那一個頑皮的在她的背後把她推了一下,她全身擺動着,几乎跌下去,口裡卻喃喃地咒罵著:

「呀!那個白虎咬仔,這樣壞透啊!」

百祿嬸這時已經不大哭着,她用着訴苦的聲氣向着這群觀眾訴說著:

「大家呀,你們聽呀,世上那裡有一個人象這白虎咬這樣狠心狗行啊!……過了這麼多年番,連一個錢也沒有寄回來,這要叫他的妻子吃西北風嗎?……」

百祿叔只是沉默着,好象在思索什麼似的。他的樣子是可憐極了,那灰白而散亂的頭髮,那破碎而塗滿着灰塵的衣衫,那低着頭合著眼的神氣,處處表示出他是疲乏而且悲槍,處處表示出他是完全失敗,被這社會驅逐到幸福的圈子以外。為什麼會致成這樣呢?依照百祿叔的解釋,這是命運;依照百祿嬸的解釋,這是因為他忍受不住人家鞭打,不聽說話地跑到番邦去。

白薯老嬸眼睛裡濕着眼淚,走到百祿嫂身邊去,輓着她的手,拍着她的肩,象在撫慰着一個小孩子似的說:

「阿嫂,不要生氣啊。阿兄回來就歡喜了,錢銀有無這是不要緊的。……」

芝麻老姆頻頻地點着頭,自語似地說:

「對阿,錢銀實在是不緊要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運氣一到了,錢銀會來找人呢。」

「唉呀,老嬸,老姆,你們不知道,這白虎咬完全不象人!……他累得我們母子一頓吃,一頓餓,捱盡千淒萬慘!……」百祿嬸又是啼哭起來,她把她的頭靠在她的手股上,軟弱地在灶前坐下去。

「阿嫂,已往的事情不說好了。……夫妻終歸要和氣才好。……現在你咒罵也咒罵夠了,阿兄完全沒有做聲,這便是他承認他自己是有些過錯哩。……呵,百祿兄,你怕還未吃飯吧?……哎喲,真慘哩,因為太窮的緣故,回到家來沒有人來向你說一句好話,連飯也沒有吃一碗啊!……啊,阿嫂,你快些替他弄飯吧。

……我看還是弄稀飯好,就拿點好好的『鹹菜』給他『配』好了。他在外面久了。這家鄉的『鹹菜』一定是好久沒有吃過的。……」白薯老嬸說得怪傷心,她自己亦忍不住地抽咽起來,她的兩腮搧動着就如魚一般。

芝麻老姆已經走到灶前,伸出她的多筋的手拿起火箝來,一面這樣說:

「哪,我來替你們『起火』!阿嫂,你去拿些米來啊,這真快,用不到幾個草團,飯便熟了!……」

百祿嬸用力把芝麻老姆推開,一面啼哭,一面叫喊着:

「替他弄飯,替這白虎咬弄飯!這是怎麼說呢!唉,老嬸和老姆,你們怕是發昏了!……他一兩餐不吃打什麼要緊,我們母子這麼多年不知道餓了幾多餐呢!……」散亂的頭髮,披上了她的面部,眼睛一上一下地滾轉着,百祿嬸變成熊似的可怕起來了。

百祿叔忽而象從夢中醒來似的站直着他的身子,他的眼睛獃獃地直視着,於是他跳躍起來,向着門外奔跑去。


  
「百祿叔,你要跑向那裡去!」

「百祿……」

「呵,他一定是發狂了!……」

看熱閙的觀眾這樣喧閙着,他們試去阻止他,但是已經沒有效果。

百祿嬸從灶前跳起身來,就和一隻猛獸一樣矯健,她一面推開着觀熱閙的人們向前追趕,一面大聲叫喊着:

「你短命,你要跑到那裡去?」從她這咒罵的聲氣上面,可以看出她是露着憂愁和悔恨想和他和解起來了。

「你也罵得他太狠了!」

「太沒有分寸!」

白薯老嬸和芝麻老姆喃喃地在評說著。

……

百祿叔被百祿嬸半拖半抱地帶回來。在他們間似乎經過一度爭執,因為兩人的臉上都有些傷痕。百祿叔的額上有幾個流着血珠的爪跡,百祿嬸的眼睛下面有了一片青腫。百祿叔象一個病人般地在喘着氣,百祿嬸在啼哭着。

她把他緊緊地抱住着,好象怕他又是跑去一般。用着一種近於撫慰的口氣,她向他這樣咒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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