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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散文 - 142 / 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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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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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頁

朗讀:

家嘗以餅饛豚蹄置一橐中,令乙持至數里外饋親串家。道遇一舟,載巨石以行。輓舟者素識乙,且知其騃也,佯為好語乙曰:「若安往?」乙告之故。輓舟者曰:「若持橐良苦,曷不置吾舟而徒手行?」乙曰:「甚善。

」遂舉橐置其舟中。行不數步,輓舟者曰:「若安能無故以橐置吾舟?宜助吾輓舟。」乙曰:「諾。」即為負纖輓舟,邪許甚力[4],過所遣親串家不止。


  

又行數里,舟已泊,輓舟者始遣乙去,辭謝良久,乃行。其愚無知,為人所狎弄,皆此類也。

每至街衢,則數童子呼噪逐之,撓挑觸擊,務得其怒以為笑樂。或戲呼之曰「仙人」,蓋以世所稱仙人,或佯狂遊戲人間,故以不謾雲。久之「仙人」之名遍國中,乙亦自喜曰:「我仙人也。」然其跡頗異,嘗為猘犬所嚙[5],自以意取井苔敷創處立瘥[6]。

同時為犬嚙者,作狗嗥死。又嘗梯上岑棲,忽失足,自樓上倒墜樓下,首如杵投臼,血瀏漓被面,氣絶久之。忽躍起取水洗血,操作如故,問其所苦,不覺也。生不知女色,或戲問之:「若欲得妻乎?」乙笑曰:「吾手持一把秤,不識銖兩,用妻何為?」每入市貿物,必預擇去錢之濫惡者,曰:「奈何以惡錢市人物?」及得物歸,良楛相雜[7],責令易之,終不可得,家人卒無如何。

久之,市人知其願[8],亦不復與惡物,故乙所市物,視他仆反贏焉。

余嘗結夏課,患客剝啄[9],使乙司閽[10]。夙誡曰:「客素我,必告以他出。”乙應曰:「諾。」客至,則笑而不言,客測知其故,佯謂之曰:「若主人令謝他客,獨不令謝我,亟入白若主。

」乙如客言,走入白。余叱曰:「吾向與汝言謂何?」乙曰:「果爾是誑客也,我終不能誑。」余不得已,出見客,客道所以,相與大笑。乙嘗拾遺金若干,執而號于市曰:「誰失金者?亟從我取去!」黠者紿之曰:「此固吾金也。

」乙即隨手與金,不復問。得金者反不自慊,以數十錢勞之。乙大喜誇與人曰:“使吾不還金,安得此錢也。」

乙死時,尚不冠,發亦有數莖白者,終不知其年。先是,鄰人乏仆者,多使乙,乙皆為儘力。或使乙貰物[11],未酬市價,死之前一日,亟從鄰人索價酬所貰主,越明日死矣。生時有一簏,鐍扃甚固[12]。

至是啟視之,空無所有,莫知其意雲何也。

江夏生曰:「吾讀道家言,謂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爇。」竊疑其言不經,及觀乙事,始釋也。乙非果得道者,特以其氣嚴而愚,其遇物也格而不入,故物莫能戕焉[13],又況於人貌而天游者哉!與吾游者多識乙,乙死數年,猶思之,每責余為傳。因記其略,以釋夫思乙者之意焉。

註釋:

[1]鬅鬅:頭髮散亂的樣子。[2]鬻:本來是賣的意思,這裡是買。[3]愕眙:驚愕地直瞪着眼。[4]邪許yé hǔ:勞動時眾人一齊用力所發出的呼聲。

此指喊着號子拉船。[5]猘犬:瘋狗,狂犬。[6]立瘥chài:立刻痊癒。瘥,病癒。

[7]良楛:良的和壞的。楛,器物粗製濫造。[8]願:樸實,善良。[9]剝啄:象聲詞,指敲門聲。

[10]司閽:看門,守門。[11]貰shì物:買物品賒欠着。貰,賒欠。[12]鐍jué扃甚固:鎖得很牢固。

鐍,鎖。[13]戕qiāng:殘害,殺害。

黃淳耀16051645,嘉定人。字藴生,號陶庵,為文原本六經,舉崇禎進士。南都亡,偕弟淵耀于西城僧舍。淳耀弱冠即有志聖賢之學,晚而充養和粹,造詣益深。

詩古文卓然名家,有《山左筆談》、《陶庵集》。

屠田叔笑詞序.王思任

古之笑出於一,後之笑出於二,二生三,三生四,自此以後,齒不勝冷也。王子曰:“笑亦多術矣,然真於孩,樂於壯,而苦于老。海上憨先生者老矣,歷盡寒暑,勘破玄黃[2],舉人間世一切蝦蟆傀儡、馬牛魑魅搶攘忙迫之態,用醉眼一縫,盡行囊括,日居月諸,堆堆積積,不覺胸中五嶽墳起,欲嘆則氣短,欲罵則惡聲有限,欲器則為其近於婦人,於是破涕為笑。極笑之變,各賦一詞,而以之囊天下之苦事,上窮碧落,下索黃泉,旁通八極,出佛聖至優施[3],從唇吻至腸胃,三雅四俗,兩真一假,回回演戲[4],縧龍打狗,張公吃酒,夾糟帶清。


  

頓令蝦蟆肚癟,傀儡綫斷,馬牛筋解,魑魅影逃。而憨老胸次,亦復雲去天空,但有歡喜種子,不知更有苦矣。此之謂可以怨,可以群[5],此之謂真詩。若曰打起黃鶯兒,摔開皺眉事。

憨老笑了一生,近又得友耳長進笑矣,奚其詞也。

註釋:

[1]屠田叔:屠本畯,字田叔,自號憨先生,浙江鄞縣人,以蔭歷太常典薄,辰州知府。[2]玄黃:天地。《易.坤》:「天玄而地黃。“[3]優施:春秋時齊國優人扮演雜戲的人,此處用以指代地位卑微的人。

[4]回回:回族。[5]可以怨,可以群:《論語.陽貨》:“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兔柴記.董其昌

宋人有云:「士大夫必有退步。然後出處之際綽如[1]。」此涉世語,亦淵識語也。讀白香山《池上篇》,其所謂「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有書有酒,有歌有弦」者,實為衣冠曹許之助[2]。

溫公之獨樂[3],卒成謝傅之同憂[4],有以哉!

今觀濟美張黃門公《兔柴記》,其疏泉㔉石,經始戊戌[5],去解褐才七年耳[6],已抗枕漱之思[7]。及在掖垣領眾[8],正稱耆宿,雖業在匡時,而尋盟之猿鶴,手植之松桂,未嘗一日釋于懷。是以乞暇急歸,而喜可知也。嗟乎!輦下貴人,嬰情好爵騾鐸馬通之外,別無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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