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天地之性大矣,吾何敢以物限之;天下之生久矣,吾安忍以身壞之。《書》曰:「無起穢以自臭。」言自己心行本香,為惡則是自臭也。又曰:「恐人倚乃身[
6]。
」言破壞世法之人,能引百姓之身邪倚不正也。凡此皆由不知吾生與天下之生可貴,故仁孝之心盡死,雖有其生,正與亡等。況于其位,有何寶乎!
吾前時昧于生理,狎侮甚多。受命以來,偶讀至伊尹曰[
7]:「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乃嘆曰:「謂之天民,當如是矣。」始知「君子學道則愛人」。故每過郡縣,其長吏及諸生中有可語者,未嘗不進此言。
而徐聞長熊公[
8],愛人者也。此邑士氣民風,亦自惇雅可愛[
9],新會以南為第一縣。且徘徊於余,不忍余去也。故書《貴生說》以謝之。
註釋:
[
1]貴生書院:湯顯祖謫官徐聞典史,修葺貴生書院,宣傳其「貴生」的思想。[
2]「事死」二句:見《左傳.哀公十五年》。[
3]郊與禘:古帝王以祖先配祭昊天上帝。[
4]「天地:二句:語見《易.繫辭下》。
[
5]“觀我生」、「觀其生」:語出《易.觀下》。[
6]「無起穢」句、「恐人」句:見《書.盤庚中》。[
7]伊尹曰:語見《孟子.萬章下》。伊尹,商湯臣,佐湯伐夏桀,被尊為阿衡
宰相。
[
8]熊公:熊敏,江西新昌人。時任徐聞知縣。[
9]惇:世風淳厚。
過梅嶺記.
明王思任
嶺何以梅也?越王子分姓梅氏,避秦往南海,其從臣梅鋗至嶺家焉[
2],而築城湞水上[
3],奉王居之。此鄉人謂之梅嶺,非梅花之謂也。鋗歸吳芮時[
4],留其將庾勝隷番君者守之[
5]。此鄉人又謂之庾嶺,亦非大庾之謂也。
而《白氏六帖》言大庾嶺多梅[
6],南枝既落,北枝始開。即長江天之所以限南北雲。張無垢至嶺絶不見一梅[
7],英江李官之女感其事而手植三十樹,一段佳話。宋嘉祐中[
8],揭曰梅關[
9],至今尚有十餘樹。
寺曰持角,以清遠飛來寺龍鬼移至[
10],而掛一殿角于此。六祖得衣鉢南行[
11],惠明追至此[
12],祖擲衣鉢石上,舉之不得動。既而渴甚,祖以杖點石,遂湧清泉,所謂卓錫者也[
13]。其側有雲封寺,有張曲江祠[
14],開鑿橫浦[
15],其功甚偉。
從北上嶺,則鬥削拔天,人不苦而馬騾甚苦,迤邐而上,喘急,每數百步一憩。未至嶺三里,曰鐘鼓岩,其礐乳下或擊或考[
16],皆有聲。偶漏景井裂[
17],一旦豁然。至嶺,則大庾尉周懋泰修鄉好[
18],以中火沃湎之[
19]。
而余戀嶺尋梅,想韻女之勝,讀其詩,足欲下而心不前也。
註釋:
[
1]梅嶺:即大庾嶺,在江西大庾縣南。[
2]梅鋗:秦漢之際益陽人。秦鄱陽令吳芮之將。項羽立吳芮為衡山王,封梅鋗十萬戶為列侯。
[
3]湞水:廣東北江的上游,源出大庾嶺,西南流經始興縣,至曲江縣與武水匯合,稱北江。[
4]吳芮:秦鄱陽人,曾任鄱陽令,號鄱君。幫末隨諸侯入關滅秦,項羽封之為衡山王,漢高祖徙封之為長沙王。[
5]庾勝:漢初人。
武帝時曾與南越作戰,築城守梅嶺。番君,即鄱陽君,指吳芮。[
6]《白氏六帖》:類書名《白氏經史事類六帖》,三十捲,唐白居易撰。採摘古代書籍中成語、典故,分類編排,體例與《北堂書鈔》大略相同。
[
7]張元垢:南宋張九成,字子韶,號無垢居士,又號橫浦居士,錢塘人。宋高宗時狀元,官禮部侍郎,以與秦檜不合,謫居南安軍十四年。秦檜死後,起知溫州,辭歸,卒。其學說混雜儒佛兩家之說,稱橫浦學派。
[
8]嘉祐:宋仁宗年號,
1056—
1063年。[
9]揭:題額。宋蔡挺知南安軍,立關於大庾嶺上,署曰梅關,以分江西、廣東之界。[
10]清遠飛來寺:廣東清遠縣有飛來寺,亦稱峽山古寺,為南朝梁武帝時僧人貞俊、瑞靄創建。
傳說軒轅黃帝的兩個庶子太禺和仲陽化為神人,將安徽舒城上元延祚寺在一個風雨之夜飛來此處,故名飛來寺。[
11]六祖:即禪宗六祖慧能,
638—
713年在世。師事五祖弘忍禪師,承受衣鉢。弘忍死後,慧能住廣東韶州曹溪廣果寺,倡「頓悟」說,成為禪宗的南宗。
[
12]惠明:與慧能同為弘忍門下弟子。慧能得到弘忍的衣鉢後,懼同門謀害,攜衣鉢南行,惠明與眾僧在後追趕。見《壇經》。[
13]卓錫:植立錫杖,指僧人的居止。
[
14]張曲江:即唐張九齡,韶州曲江人,唐玄宗時曾任中書令,為李林甫所忌,罷相家居。[
15]橫浦:水名,在廣東南雄縣西,源出大庾嶺,南流經始興縣西,合入北江。[
16]礐
què確乳:石鐘乳。礐,大石多的山。
[
17]景:同「影」,日光。[
18]鄉好:同鄉之誼。[
19]中火:中午飯。沃面:飲食。
海上平寇記.
明王慎中
守備汀漳俞君志輔[
1],被服進趨[
2],退然儒生也[
3]。瞻視在鞞芾之間[
4],言若不能出口,溫慈款慤[
5],望之知其有仁義之容。然而桴鼓鳴于側[
6],矢石交乎前,疾雷飄風[
7],迅急而倏忽,大之有勝敗之數,而小之有生死之形,士皆掉魂搖魄,前卻而沮喪[
8];君顧意喜色壯,張揚矜奮[
9],重英之矛[
10],七注之甲[
11],鷙鳥舉而虓虎怒[
12],殺人如麻,目睫曾不為之一瞬,是何其猛厲孔武也[
13]?
是時漳州海寇張甚,有司以為憂,督府檄君捕之[
14]。君提兵不數百,航海索賊,旬日遇焉。與戰海上,敗之;獲六十艘,俘八十餘人,其自投于水者稱是。賊行海上,數十年無此衄矣[
15]。
由有此海所[
16],為開寨置帥,以彈制非常者[
17],費巨而員多;然提兵逐賊,成數十年未有之捷,乃獨在君;而君又非有責于海上者也。亦可謂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