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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馬上送他們進監獄,先到衛兵室按照民事犯的規格立即給他們剃光半邊頭;明天再給他們戴鐵鐐。這是什麼外套?哪裡發的?」他打量着我們穿的背上縫着一個黃圓圈的灰色棉襖,突然問道;這種棉襖是在托波爾斯克發給我們的,現在被他一眼發現了。「這是新式的!大概是一種新式樣……是彼得堡……設計的……」他一邊說,一邊讓我們轉過身去,輪番打量着。「他們隨身還帶著別的什麼東西沒有?」他突然向押送我們的憲兵問道。
「還有他們自帶的衣服,大人,」憲兵立即挺直腰板答道,嚇得渾身直打哆嗦。誰都知道這位少校,誰都聽說過他,誰都怕他。
「全部沒收。每人只準留一件襯衣,而且必須是白色的,其他顏色的全部沒收。別的東西送去拍賣,賣來的錢入庫。犯人不能有私人財產,」他一邊嚴厲地瞪着我們,一邊繼續說,「你們要當心,要規規矩矩!如果讓我知道,就得……受體刑!只要有一點行為不軌——我就鞭笞你們!……」
我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接待,那天晚上我差一點沒有病倒。我後來在獄中耳聞目睹的一切,又加深了我的印象;不過,關於我入獄時的情形我已經敘述過了。
我已經說過,獄方沒有也不敢對我們有任何寬容,在幹活時,當着別的囚犯的面他們不敢讓我們干輕活。不過有一次,他們也曾試圖這樣做過:我和鮑—斯基在工程處當了整整三個月的文書。不過,這件事對外是嚴加保密的,是工程處處長親自決定讓我們去的。一些有關人員也許知道這件事,但他們都佯裝不知。
這件事發生在格—科夫當工程處處長的時候。格—科夫中校到我們這兒來真乃是從天而降,他在我們這兒待的時間很短,——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還不到半年的時間,甚至也許還要短些,——後來就被調到俄國內地去了,但他卻給囚犯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囚犯們不只是喜愛他,甚至有點兒崇拜他,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不過,從一開始他就贏得了囚犯們的心。
「他簡直象是一位慈父!有他,就無須父母操心了!」——在他主持工程處工作期向,囚犯們常常這樣說。我似乎覺得他是一位十分放蕩而又豪爽的人。他對囚犯們非常親熱,几乎達到了溫情脈脈的地步,他的確象慈父一樣喜愛他們。至於他為什麼如此喜愛囚犯們——那我就不知其中的原因了,不過只要一看見囚犯,他總是要對他們講幾句親切友好的話,或者跟他們開幾句玩笑,插科打渾一番,更主要的——他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官氣,他的態度中絲毫也沒有屈尊俯就或純屬官長恩賜的成分。
他是他們的朋友,是他們自己的人。儘管他具有這種天生的民主作風,但囚犯們對他從來沒有不尊重和放肆過。恰恰相反,只要一看見自己的長官走來,他們臉上便顯得容光煥發,都脫下帽來,笑容滿面地迎上前去,和他攀談。他說出的每一句話,囚犯們都愛聽。
確實有這種深受群眾歡迎的人。他平時總是那樣朝氣蓬勃,精神抖擻,走起路來,昂首挺胸,英姿颯爽。「他是我們的山鷹!」囚犯們談起他時,總是這麼說。他當然無法減輕我們的繁重勞動;他只掌管着工程處的工作,在任何一位軍官的指揮下,這裡的工作都是要按部就班地照常進行的。
他只能做到這樣一點:當他看到囚犯們已幹完分配的活時,就不讓他們再幹下去,儘管還沒有敲收工鼓,也讓他們收工回獄。特別使囚犯們感到滿意的是他對囚犯們的信任態度,不吹毛求疵,不發火動怒,不象別的長官那樣總是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子。如果他丟失一千盧布,這些錢又恰巧被我們當中的一個慣偷拾到,我想那個慣偷也會把錢送還給他的。是的,我相信會這樣的。
當大家聽到我們的「山鷹」同那位人人憎恨的少校發生了一次爭吵以後,大家都對這件事十分關心。這件事發生在他來我們這裡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他過去曾和我們的那位少校共過事,兩位舊友久別重逢,自然要開懷暢飲一番。可是他們的關係卻突然破裂了。
自從發生那次爭吵以後,格—科夫便成了我們少校的死對頭。人們都說,他們爭吵時甚至動手打了起來,對於少校來說這種事是完全可能的:他經常和人打架。囚犯們聽到這件事以後,都非常高興。「八隻眼怎能同這種人友好相處呢!他是山鷹,而那一位卻是……」下面通常是一些不便于形諸筆墨的罵人話。
大家都很想知道他們兩個當中究竟誰揍了誰。假若關於打架的傳聞是不真實的(很可能是這樣),我想囚犯們一定會感到十分懊喪。「不,一定是中校占了上風,」他們說,「他個頭雖小,但很勇敢,聽說那一位嚇得直往床下鑽。」然而不久,格—科夫就被調走了,囚犯們又灰心喪氣起來。
誠然,工程處的長官都是一些好人,在我服苦役期間,處長曾更換過三、四個;「不過,再也遇不到象他那樣的人了,」囚犯們說,「他是山鷹,他是我們的英雄和保護人。」這位格—科夫特別喜愛我們這些貴族們,就是他安排我和鮑—斯基到工程處去工作的。他調走後,這個慣例也沒有改變。工程技術人員當中有些人(特別是其中的一位)對我們十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