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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嚇得渾身打顫的別爾卡這時可能想些什麼呢?「這個強盜,也許會把我撕開吃掉吧?」——它頭腦裡大概在這樣想。然而,當那條公狗仔細地嗅遍它的全身,在它身上並未發現任何特別有趣的東西時,便撇下它跑掉了。於是別爾卡立即爬起來,又一跛一顛地去追逐那一大群護送着一條母狗的公狗。儘管它也知道,它永遠也不會跟母狗結成近交,但它仍一跛一顛地遠遠跟在狗群後面瞎跑——在它那不幸的一生中,對它來說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顯然,它也顧不得考慮光彩不光彩了。它對未來已完全失掉了希望,它只是為著一塊麵包而活着,而且它也完全意識到了這一點。我有時試着去撫摸它;這對它來說是那樣地新奇和突然,它立刻全身伏臥在地,四隻爪子亂蹬,感動得全身顫抖,尖聲嗥叫起來。我出於憐憫心,常常去撫摸它。
因而,它一遇見我總要尖叫幾聲。有時它從老遠看見我就尖叫起來,叫得使我感到心酸,甚至流出眼淚來。後來,它在監獄外面的圍牆上被別的狗咬死了。
庫利佳普卡完全是另一種性格。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它從作坊帶進獄中來,當時它還是一個尚未睜開眼的小狗患。喂養和撫育它,使我感到愉快。沙裡克立即擔負起保護它的責任來,並和它一起睡覺。
當庫利佳普卡漸漸長大時,沙裡克就讓它咬自己的耳朵,抓自己身上的毛,並且象成年的狗通常逗弄小狗崽那樣跟它一起玩耍。說也奇怪,庫利佳普卡只往長和寬處長,卻總不見長高。它的毛蓬鬆而柔軟,呈銀灰鼠色;一隻耳朵耷拉著,另一隻向上豎立着。它的性格也和別的小狗一樣,充滿熱情而又易於興奮。
當它看見主人時,總是高興得吠叫個不停,接着就撲上來舐臉,簡直想要把它全部的感情都流露出來:「讓人們看看我是多麼地愛你吧!管它合乎禮貌不合乎禮貌呢!」不論我走到哪裡,只要喊一聲:「庫利佳普卡!」——它就會突然從牆角裡,從地縫裡鑽出來,一邊興奮地尖叫着,一邊向我飛奔而來,象一個皮球似的在路上打着滾。我非常喜歡這個小丑八怪。在它的一生中,命運給它安排的似乎只有滿意和喜悅。可是有一天,那個專做女皮鞋和製革的囚犯涅烏斯特羅耶夫忽然對它發生了特別的興趣,有一種東西突然吸引住了他。
他把庫利佳普卡叫到自己跟前,用手摸着它的毛,親熱地讓它躺臥在地上。庫利佳普卡毫無戒心,只顧高興地尖叫。可是第二天它卻失蹤了。我找了很久也沒能找到,如同石沉大海;只是過了兩個星期才真相大白:原來涅烏斯特羅耶夫特別看中了庫利佳普卡的皮毛。
他扒了它的皮,熟制好以後,給一位法官太太定購的絲絨棉皮鞋做了襯裡。他把皮鞋做好後,還拿給我看過。毛色好極了。可憐的庫利佳普卡啊!
我們監獄裡很多人都會加工製革,並常常把毛色好的狗帶到獄中來,接着這些狗就轉眼不見了。有些狗是偷來的,有些甚至是買來的。我記得,有一次我在廚房後面看見兩個囚犯,他們正在商量什麼事,並忙忙碌碌地張羅着。其中一人用繩子牽着一條出色的大狗,顯然是良種。
不知是哪家的下流僕人把它偷了出來,以三十個戈比賣給了我們的鞋匠。那兩個囚犯正準備把它勒死。這很容易辦到:把皮一扒,屍體扔進我們獄室後面角落上那個又大又深的髒水坑裡;一到炎熱的夏季,那裡就臭氣熏天,這個髒水坑很少有人清理過。那條可憐的狗似乎已經猜到了給它安排的命運。
它用鋭利而不安的目光輪番打量着我們三個人。只是偶爾才敢搖擺一下它那低垂着的、毛茸茸的尾巴,似乎想以這種充滿信任的表示來感化我們。我急忙走開,他們倆當然很順利地就幹完了他們想要干的事情。
我們監獄裡的鵝,似乎也是偶然出現的。我不知道這些鵝是誰把它們孵出來的,它們應該歸誰所有;不過有一段時間,這些鵝使囚犯們大為開心,甚至閙得全城都知道了。它們是在監獄裡孵出來的,飼養在廚房裡。小鵝長大以後,常常成群地跟着囚犯們去上工。
只要一聽見打出工鼓,囚犯們向大門口走去的時候,這些鵝就拍打着翅膀,咯咯叫着跟在我們後面跑,它們一個接一個地跳過大門口的高門檻,一直跑到隊列的右側,在那裡排好隊,等待着人們出發。它們往往跟在人數最多的一批囚犯後面,囚犯們幹活時,它們就在附近的草地裡覓食。當囚犯們下工回獄時,它們也排成隊跟在後面往回走。要塞裡到處都在傳說:有一群鵝和囚犯們一起去上工。
「看,囚犯們帶著鵝回來啦!」迎面走來的人都這樣說,「你們是怎麼訓養的呀?」——「拿去,喂鵝吃吧!」有的人一邊說,一邊遞過來一些施捨品。儘管這些鵝忠心耿耿,可是一到開齋節,仍把它們全部宰掉了。
然而我們的那只山羊瓦西卡,若不是發生了一件特殊的情況,囚犯們無論如何是不會把它宰掉的。這只山羊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是誰把它帶進獄中的,我也不得而知;可是我們監獄裡突然出現了一隻非常漂亮的小白山羊。幾天之內,我們大家就都喜歡上它了,它使我們大家忘掉了憂愁,甚至給我們帶來了歡樂。養這只山羊的理由是:既然我們監獄裡有一個馬廄,那就應當喂一隻山羊和馬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