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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這麼一個粉妝玉琢的孩子,偎依在你的懷裡吃奶,哪個丈夫看著他的妻子抱著他的孩子會對她不心動而神往呢!一個白裡透紅的小小孩,胖胖的小臉蛋,叉手叉腳地躺着,睡眼朦朧;小手小腳胖乎乎的,小指甲乾乾淨淨的,小小的,小得讓你看著都覺得可笑,小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他什麼都懂。一邊吃奶,一邊還用小手抓你的乳房玩。爸爸走過來——他就鬆開奶頭,整個身體向後仰,看著爸爸,笑起來——真是天知道有多可笑——接着又重新湊上去吃奶。要不就猛地咬一口母親的奶頭,如果乳牙長出來了的話,而他自己還斜過小眼睛去看媽媽:『瞧,咬了一口!』當他們仨,丈夫、妻子、孩子在一起的時候,難道這裡的一切不全是幸福嗎?為了這樣的時刻,許多事都可以原諒。
不,麗莎,先要自己學會怎樣生活,然後再責怪別人!”
「必須繪聲繪色,必須這樣繪聲繪色,才能打動你!」我心想,雖然,真的,我是動情地說這番話的,可是我突然臉紅了。「要是她突然哈哈大笑,我這臉往哪兒擱呢?」這想法使我陡地氣憤若狂。我說到最後的確十分激動,而現在我的自尊心不知怎麼又受到了傷害。沉默在繼續。
我恨不得把她一把推開。
「您有點……」她突然開口道,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來。
但是我已經完全明白了:她的聲音裡顫動着的已經是另一樣東西,已經不是先前那種生硬、粗魯、不肯就範的腔調了,而是某種柔和的、羞人答答的神態,這種羞怯的神態使我自己不知怎麼也突然自慚形穢,感到歉疚起來。
「什麼?」我帶著一種溫柔的好奇心問道。
「您……」
「什麼?」
「您有點……照本宣科似的。」她說,好像在她的聲音裡又突然聽到某種嘲弄的口吻。
她這話刺痛了我。我沒料到她會這樣說。
我居然不明白,她這裡故意用嘲弄做偽裝,這是羞怯的、心地純潔的人慣用的最後手法,因為有人粗魯地、死乞白賴地硬要鑽進他們的心靈,而他們由於自尊心作祟直到最後一刻都不肯就範,害怕在您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感情。根據她欲說還休,直到最後才決定說出來的怯怯的神態,我本來就應當猜得出來嘛。可是我卻沒有猜到,我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
「你等着吧。」我想。
7
「哎,得啦,麗莎,什麼照本宣科不照本宣科的,作為旁觀者,我自己都覺得噁心。再說我也不是旁觀者。現在這一切都在我心裡甦醒了……難道,難道在這裡你自己就不覺得噁心嗎?不,看來,是習慣成自然!鬼知道習慣會把一個人變成什麼樣子。難道你當真以為你永遠不會老,你會永遠漂亮,這裡會永生永世地養活你嗎?這裡的淫穢下流……我就不去說它了。
我想說說你現在過的日子:你現在雖然年輕、標緻、漂亮,心地好,又多情;可是,你知道嗎,就拿我說吧,方纔我剛剛醒來,看到我在這裡跟你睡在一起,立刻就感到一陣噁心!僅僅因為喝醉了酒,我才會到這裡來。要是你換個地方,像好人們一樣生活,說不定,我不僅會追求你,而且簡直會愛上你的,你看我一眼,我都會覺得高興,更不用說跟你說話了;我會在大門口守候你,我會在你面前長跪不起;我會像看未婚妻一樣看著你,還會認為這是我的榮幸。我不敢對你有什麼非分之想。可是在這裡我知道,只要我吹聲口哨,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就得跟我來,不是我根據你的意志行事,而是你必須遵從我的吩咐辦。
最苦的農民被人僱去當長工——畢竟不是將整個人賣身為奴,而且他知道他是有期限的。可是你的期限呢?你好好想想:你在這裡付出的是什麼?你出賣的是什麼?你出賣的是靈魂,靈魂,你無權掌握自己的靈魂,你把靈魂與肉體一起出賣了。你把自己的愛出賣給任何一個醉鬼去蹂躪。愛!要知道,這就是一切,要知道,這是鑽石,是處女的珍寶,這愛!要知道,為了贏得這愛,有人不惜犧牲,不惜出生入死。
可是現在人家把你的愛看成什麼了?你整個兒被出賣了,整個人,完全、徹底地被出賣了,既然沒有愛也能辦到一切,幹嗎還要爭取你的愛呢。要知道,對一個姑娘再沒有比這更屈辱的了,你明白嗎?瞧,我聽說,他們安慰你們這些傻姑娘——允許你們在這裡有情人。要知道,這簡直是拿你們消遣,簡直是騙局,簡直在耍笑你們,可你們卻信以為真。他,這情人,難道當真會愛你嗎?我不信。
如果他知道馬上就會有人把你從他身邊叫走,他怎麼會愛你呢。真要這樣,他不成淫棍了。他會對你有一絲一毫的尊重嗎?你跟他有什麼共同點呢?他只會嘲笑你和把你偷竊一空——這就是他對你的全部愛!他不打你就算好的了。他會打你也說不定。
如果你有這樣一個人,你不妨問問他:他會娶你嗎?他會衝你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啐你幾口或者揍你一頓的話——而這個人自己的全部價值,只值兩個銅板也說不定。你想想,你幹嗎要為這在這裡毀掉自己的一生呢?鴇母讓你喝咖啡讓你吃飽飯又怎麼樣呢?要知道,她究竟為了什麼才給你飯吃呢?換個懂得羞恥的姑娘,恐怕這樣的飯連一口也嚥不下去,因為她知道給她飯吃究竟為了什麼。你在這裡欠了債,你將會一直欠下去,一直欠到底,直到客人嫌棄你不要你了為止。這一天會很快到來的,別以為你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