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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造的大半輩子生涯是靠狩獵渡過的。他殺過無數的動物,有時甚至對打獵感到厭倦。他也抱有慈悲心腸,但迫於生計又不得不去殺生。到四十歲頭上,他的狩獵生活原本上是愉快的,可好景不長,兒子死於戰爭,緊接著結髮老妻也丟下他去了;妻子是被汽車撞死的。從那時候起,安造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殺了太多的生靈,遭到老天的懲罰,可是他自己又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就這麼疑神疑鬼地生存下來,依然每天出沒于森林,不覺已到了衰老的歲數。
現在,他知道自己生命到了盡頭,覺得能同傳說中甦醒過來的日本狼群同死已經夠了。他想,和這些狼搏鬥一番,再和它們一起埋沒到傳說中去是幸運的。
「和狼搏鬥的意見是輕率的。想想吧,我們只有七顆子彈,而且外面風雨交加,一片漆黑,這麼做只能算去自殺。我認為應該派使者下山求援。如果使者能摸到大鹿村,就算是暴風雨的天氣,警察或是自衛隊的特種部隊沒有上不來山的道理。問題不在於救援部隊來不來得及趕到,我們應該豁出去,只有這樣,才能顯示人的智慧,幸而……」滔滔不絕的松本說到這裡突然閉了嘴。
「什麼?」島崎安雄追問了一句。
「這裡有兩具屍體,把他們扔給狼就行了,十頭或更多的一群,兩具屍體夠了,然後趁他們搶食的時候,把使者派出去。」
「……」
「光說漂亮話是沒有用的,我們無論如何要活著下山。的確,把人的屍體扔出去喂狼是不光彩的,或許還會觸犯法律,但是法律並沒有規定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辦;法律只不過是解決紛爭的手段,重要的是我們活下去的問題。我槍殺了內藤幸一,不是我瘋了,是爲了救大家所採取的必要措施。如果說制裁的話,我願為此接受制裁,但是問題並不在這裡,而在我們怎麼生存下去。」松本認為槍殺內藤幸一並不為過,倒是應該受到讚賞。他根本沒去想會不會受到社會輿論的譴責,只想到如果因為他的提議使幾個人活著下山,輿論一定會大肆渲染檢察官如何機警多謀,全面支援他的行為,而把死者扔給狼群,只是爲了拯救活人的正義行為。
「我不同意!我可是身負重傷的人,你們看吧。」阿鐵首先開了口。
「誰提你的名了?你說你有什麼用?要說你會幹的,不就是對女人動手動腳的事嗎?」松本無情地奚落了他一頓。
「好,我不跟你說。」奇怪的是,阿鐵這次競沒有頂撞。
「可是,松本……」島崎剛要開口,就聽外面不知什麼地方的墻又塌了一塊,發出沉悶的聲響,「你說,打算派誰去呢?」
不管派誰,都無疑是送死。
「從條件來說,需要體格健壯,而且意志堅強的人;進一步說,還要熟悉地形。」松本說著看了看涸沼涼介。
「我不能贊成!」島崎知道這是無稽之談。
「為什麼?你打算就這麼蹲著等死嗎?」
「基本上我不打算反對你的意見,可是我覺得有對事態認識不足的地方。」
「哦,那是什麼地方呀,你說說看。」松本從另一個角度考慮著島崎的反論;他認為只要擊破島崎的反論,將不會再有人唱反調了。
「我想從動物學的角度進行一些推論,不知妥當不妥當,也只好如此了。我們面臨的是八十年前就該絕跡的日本狼群的襲擊。這意味著什麼呢?——狼是純食肉動物,它們具有相當程度發達的社會組織,這是其特徵,不靠集體的力量,不能獵獲對方的食肉獸都具有這一特徵。所以它們不靠集團的力量就很難生存下去。我必須說,推測狼群只有十來頭的說法是非常淺薄的考慮。這裡還有其他根據。假設有數頭狼倖免滅絕,殘留在赤石山脈,至今大約有上百年的經歷。這一百年間可以經過幾代的交替。日本狼的平均壽命據推算有十幾年,它們一胎能產數仔,按這種方法訓算,它們應該是增加到了相當的數量。可是這裡有個前提,即爲了狼群的繁衍生存,必須儘量避免近親相交,混血越重,狼仔就長不成,這麼看,少數殘存下來的狼群,只會急劇滅亡。可是,現實是狼群生存下來了,儘管我們曾認定狼已滅絕,但它經過近百年的繁衍,頑強地生存下來了。因此,我認為它們絕不僅只十幾頭,從開始我就認為,無論從最少的數字估計,也不會少於幾十頭。在這種情況下,把兩具屍體拋出去,能起什麼作用呢?……」
「那你還是說我們應該蹲在這裡等死啰,我不管什麼數量,就算有一百隻也是一回事。」
「我認為,不講策略地送死就算好辦法,不管怎麼說,首先是使者毫無疑問地是去送死,可以說是去自殺,所以我不能贊成這種白白送死的辦法。」
「所以我問你到底是不是想說,在這裡等死就是上策呢?」松本的嗓門越來越高。
「我明白鹿澤莊處在絕望的境地,可是我想,是不是有什麼突來的機緣,使暴風雨停止,或是中途減弱呢。……」
「還有,你是不是想說,狼群也會突然從我們周圍逃走吧。」松本的語氣不無譏諷。
「是的。」島崎老實地點了點頭。
島崎尚不明白狂犬病在狼群中達到了什麼程度,病癥越深狼的死亡越快,但他覺得還遠不到那個程度,不由又想起歐洲那人狼搏鬥三天三夜的慘痛記錄。
「如果暴風雨不減弱,鹿澤莊塌毀了怎麼辦呢?」
「……」這是島崎難以回答的問題,死亡是屬於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