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衡,字仲平,懷之河內人也,世為農。 父通,避地河南,以泰和九年九月生衡于新鄭縣。 幼有異質,七歲入學,授章句,問其師曰:「讀書何為?」師曰:「取科第耳!」曰:「如斯而已乎?」師大奇之。 每授書,又能問其旨義。 久之,師謂其父母曰:「兒穎悟不凡,他日必有大過人者,吾非其師也。 」遂辭去,父母強之不能止。 如是者凡更三師。 稍長,嗜學如饑渴,然遭世亂,且貧無書。 嘗從日者家見《書》疏義,因請寓宿,手抄歸。 既逃難徂徠山,始得《易》王輔嗣說。 時兵亂中,衡夜思晝誦,身體而力踐之,言動必揆諸義而後發。 嘗暑中過河陽,渴甚,道有梨,眾爭取啖之,衡獨危坐樹下自若。 或問之,曰:「非其有而取之,不可也。 」人曰:「世亂,此無主。 」曰:「梨無主,吾心獨無主乎?」轉魯留魏,人見其有德,稍稍從之。 居三年,聞亂且定,乃還懷。 往來河、洛間,從柳城姚樞得伊洛程氏及新安硃氏書,益大有得。 尋居蘇門,與樞及竇默相講習。 凡經傳、子史、禮樂、名物、星曆、兵刑、食貨、水利之類,無所不講,而慨然以道為己任。 嘗語人曰:「綱常不可一日而亡於天下,苟在上者無以任之,則在下之任也。 」凡喪祭娶嫁,必徵于禮,以倡其鄉人,學者浸盛。 家貧躬耕,粟熟則食,粟不熟則食糠核菜茹,處之泰然,謳誦之聲聞戶外如金石。 財有餘,即以分諸族人及諸生之貧者。 人有所遺,一毫弗義,弗受也。 樞嘗被召入京師,以其雪齋居衡,命守者館之,衡拒不受。 庭有果熟爛墮地,童子過之,亦不睨視而去,其家人化之如此。 甲寅,世祖出王秦中,以姚樞為勸農使,教民畊植。 又思所以化秦人,乃召衡為京兆提學。 秦人新脫于兵,欲學無師,聞衡來,人人莫不喜幸來學。 郡縣皆建學校,民大化之。 世祖南征,乃還懷,學者攀留之不得,從送之臨潼而歸。 中統元年,世祖即皇帝位,召至京師。 時王文統以言利進為平章政事,衡、樞輩入侍,言治亂休戚,必以義為本。 文統患之。 且竇默日于帝前排其學術,疑衡與之為表裡,乃奏以樞為太子太師,默為太子太傅,衡為太子太保,陽為尊用之,實不使數侍上也。 默以屢攻文統不中,欲因東宮以避禍,與樞拜命,將入謝。 衡曰:「此不安於義也,姑勿論。 禮,師傅與太子位東西鄉,師傅坐,太子乃坐。 公等度能復此乎?不能,則師道自我廢也。 」樞以為然,乃相與懷制立殿下,五辭乃免。 改命樞大司農,默翰林侍講學士,衡國子祭酒。 未幾,衡亦謝病歸。 至元二年,帝以安童為右丞相,欲衡輔之,復召至京師,命議事中書省。 衡乃上疏曰: 臣性識愚陋,學術荒疏,不意虛名,偶塵聖聽。 陛下好賢樂善,捨短取長,雖以臣之不才,自甲寅至今十有三年,凡八被詔旨,中懷自念,何以報塞。 又日者面奉德音,叮嚀懇至,中書大務,容臣盡言。 臣雖昏愚,荷陛下知待如此其厚,敢不罄竭所有,裨益萬分。 孟子以「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孔子謂「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臣之所守,大意蓋如此也。 伏望陛下寬其不佞,察其至懷,則區區之愚,亦或有小補雲。 其一曰:自古立國,皆有規模。 循而行之,則治功可期。 否則心疑目眩,變易分更,未見其可也。 昔子產相衰周之列國,孔明治西蜀之一隅,且有定論,終身由之;而堂堂天下,可無一定之說而妄為之哉?考之前代,北方之有中夏者,必行漢法乃可長久。 故後魏、遼、金歷年最多,他不能者,皆亂亡相繼,史冊具載,昭然可考。 使國家而居朔漠,則無事論此也。 今日之治,非此奚宜?夫陸行宜車,水行宜舟,反之則不能行;幽燕食寒,蜀漢食熱,反之則必有變。 以是論之,國家之當行漢法無疑也。 然萬世國俗,累朝勛舊,一旦驅之下從臣仆之謀,改就亡國之俗,其勢有甚難者。 竊嘗思之,寒之與暑,固為不同。 然寒之變暑也,始於微溫,溫而熱,熱而暑,積百有八十二日而寒始盡。 暑之變寒,其勢亦然,是亦積之之驗也。 苟能漸之摩之,待以歲月,心堅而確,事易而常,未有不可變者。 此在陛下尊信而堅守之,不雜小人,不責近效,不恤流言,則致治之功,庶幾可成矣。 二曰:中書之務不勝其煩,然其大要在用人、立法二者而已矣。 近而譬之:發之在首,不以手理而以櫛理;食之在器,不以手取而以匕取。 手雖不能,而用櫛與匕,是即手之為也。 上之用人,何以異此。 然人之賢否,未知其詳,固不可得而遽用也。 然或已知其孰為君子,孰為小人,而復患得患失,莫敢進退,徒曰知人,而實不能用人,亦何益哉!人莫不飲食也,獨膳夫為能調五味之和;莫不睹日月也,獨星官為能步虧食之數者,誠以得其法故也。 古人有言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必因先王之道。 」今裡巷之談,動以古為詬戲,不知今日口之所食,身之所衣,皆古人遺法而不可違者,豈天下之大,國家之重,而古之成法反可違邪?其亦弗思甚矣!夫治人者法也,守法者人也。 人法相維,上安下順,而宰執優遊于廊廟之上,不煩不勞,此所謂省也。 夫立法用人,今雖未能遽如古昔,然已仕者當給俸以養其廉,未仕者當寬立條格,俾就敘用,則失職之怨少可舒矣。 外設監司以察污濫,內專吏部以定資歷,則非分之求漸可息矣。 再任三任,抑高舉下,則人才爵位略可平矣。 至于貴家之世襲,品官之任子,版籍之數,續當議之,亦不可緩也。 其三曰:民生有欲,無主乃亂,上天眷命,作之君師,此蓋以至難任之,非予之可安之地而娛之也。 是以堯、舜以來,聖帝明王,莫不兢兢業業、小心畏慎者,誠知天之所畀至難之任,初不可以易心處之也。 知其為難而以難處,則難或可為;不知為難而以易處,則他日之難有不可為者矣。 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 」為臣之道,臣已告之安童矣。 至為君之難,尤陛下所當專意也。 臣請言其切而要者: 夫人君不患出言之難,而患踐言之難。 知踐言之難,則其出言不容不慎矣。 昔劉安世行一不妄語,七年而後成。 夫安世一士人也,所交者一家之親、一鄉之眾也,同列之臣不過數十百人而止耳,而言猶若此,況天下之大,兆民之眾,事有萬變,日有萬機,人君以一身一心而酬酢之,欲言之無失,豈易能哉?故有昔之所言而今日忘之者,今之所命而後日自違者,可否異同,紛更變易,紀綱不得布,法度不得立,臣下無所持循,奸人因以為弊,天下之人疑惑驚眩,且議其無法無信一至于此也。 此無他,至難之地不以難處,而以易處故也。 苟從《大學》之道,以修身為本,凡一言一動,必求其然與其所當然,不牽于愛,不蔽于憎,不因于喜,不激于怒,虛心端意,熟思而審處之,雖有不中者蓋鮮矣。 奈何為人上者多樂舒肆,為人臣者多事容悅。 容悅本為私也,私心盛則不畏人矣;舒肆本為欲也,欲心盛則不畏天矣。 以不畏天之心,與不畏人之心,感合無間,則其所務者皆快心事耳。 快心則口欲言而言,身欲動而動,又安肯兢兢業業,以修身為本,一言一動,熟思而審處之乎?此人君踐言之難,而又難於天下之人也。 第23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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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 下》
第23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