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並不是我埋葬的,德伐日公民。 」 德伐日只陰沉地看了他一眼作為回答,然後便堅持沉默,繼續往前走。 他像這樣陷入沉默越深,要他略微軟化的希望便越少一—也許那是達爾內的想法。 因此他趕快說: 「我必須通知現在在巴黎的一位紳士台爾森銀行的羅瑞先生,告訴他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已經被投入拉福斯監獄。 不加評論。 這事對我極為重要,這一點你比我更明白,公民。 你能設法辦到麼?」 「我不能替你辦任何事,」德伐日固執地回答,「我只對我的國家和人民盡義務,我發過誓要為他們工作,反對你們。 我不願意為你辦事。 」 查爾斯·達爾內感到再懇求他己是枉然,自尊心也受到了傷害。 他們默默地走着,他不能不感到老百姓對押着囚犯在街上走已經習以為常,連孩子們也几乎沒注意他。 幾個過路人轉過腦袋看了看;幾個人向他搖晃指頭,表示他是貴族。 衣着考究的人進監獄,已不比穿著工裝的工人上工廠更為罕見了。 在他們經過的一條狹窄、黑暗和骯髒的街道上,有一個激動的演說家站在板凳上向激動的聽眾講述國王和王族對人民犯下的罪惡。 他從那人嘴裡聽到的幾句話裡第一次知道了國王已被軟禁,各國使節已離開巴黎——除了在波維之外,他在路上什麼消息也沒聽到。 護衛隊和普遍的警惕把他完全孤立了。 他現在當然知道自己所陷入的危險要比他離開英國時嚴重得多,也當然知道周圍的危險正在迅速增加,而且增加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不能不承認當初若能作幾天預測,他也許便不會來了。 其實他從剛纔的情況推測所產生的擔心還遠不如後來的實情那麼嚴重。 前途雖然險惡,畢竟還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還糊里糊塗抱著希望。 只等時針再轉上幾圈,那歷時幾天兒夜的慘絶人寰的大屠殺將給收穫季節塗上了一個巨大的血印。 那才是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呢,有如十萬年前的事一樣。 對那「新生的鋒利的女兒斷頭台」他還几乎連名字也不知道,一般的老百姓也不知道。 那馬上就要出現的恐怖活動也許連後來參預的人也還難以想象。 溫和的心靈即使作最陰暗的估計,也很難猜想出那樣的局面。 他很擔心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受到痛苦,會跟妻女慘痛分離,甚至認為那已無法避免。 可是更進一步他卻再無明顯的畏懼。 他就是懷着這樣難堪的不安來到了拉福斯監獄,進入了陰森的監獄大院的。 一個面部浮腫的人打開了一道結實的小門,德伐日把「外逃分子埃佛瑞蒙德」交繪了他。 「見鬼!外逃分子怎麼這麼多呀!」面部浮腫的人叫道。 德伐日沒有理會他的叫喊,取了收條,帶著他的兩個愛國者夥伴走掉了。 「我再說一遍,真他媽見鬼!」典獄長單獨跟他的妻子在一起時說道,「還要送來多少!」 典獄長的老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說了一句,「要有耐心,親愛的!」她按鈴叫來的三個看守都響應這鍾情緒,一個說,「因為熱愛自己唄。 」在那樣的地方作出這樣的結論,可真有些不倫不類。 拉福斯監獄是個陰森森的地方。 黑暗、骯髒,因為骯髒,到處散髮着被窩難聞得可怕的臭氣。 由於管理不善竟會那麼快就把全監獄都弄得那麼臭,真是奇特。 「又是密號!」典獄長看看公文嘟噥,「好像我這兒還沒有脹破似的!」 他把公文怒氣沖衝往卷宗裡—貼,查爾斯·達爾內只好等了半個鐘頭讓他消氣。 達爾內有時在盡有拱門的十分牢固的屋子裡踱踱步,有時在一個石頭座位上休息休息,總之無法在長宮和他的部下的記憶裡產生印象。 「來!」長官終於拿起了鑰匙串,「跟我來,外逃分子。 」 在牢獄淒清的微光中他的新負責人陪着他走過了走廊和台階,幾道門在他們身後哐哐地關上,最終走到了一個有着低矮的拱頂的屋子,屋裡滿是男男女女的囚犯,女囚犯坐在一張長桌邊後書、寫字、打毛線、縫紉和刺繡,大部分男囚犯則站在椅子後,或是在屋裡閒踱。 由於把囚犯跟可恥的罪惡和羞辱本能地作了聯想,新來的人在人群前畏縮了。 但是在他那離奇的長途跋涉之後卻出現了最離奇的經歷:那些人立即全部站了起來,用那個時代最彬彬有禮的態度和生活中最迷人的風雅與禮儀接待了他。 監獄的幽暗和監獄的行為奇怪地籠罩了人們優雅的動作,使它在與之不相稱的骯髒和痛苦的環境中顯得不像在人間。 查爾斯·達爾內彷彿進入了死人的行列。 滿眼是幽靈!美麗的幽靈、莊嚴的幽靈、高雅的幽靈、浮華的幽靈、機智的幽靈、青年的幽靈、老年的幽靈,全都在荒涼的河岸上聽候處置,全都向他轉過因為死亡而變了樣的眼睛——他們是死了才來到這兒的。 他一時嚇獃了,站着一動不動。 站在他身邊的典獄長和行動着的看守在一般執行任務時雖也看得過去,但跟這些悲傷的母親和妙齡的女兒一對比,跟芳姿綽約的佳麗、年輕的少婦和受過優秀教養的成熟的婦女等人的幽靈一對比,便顯得異常粗鄙。 在他一切的經歷之中,這個充滿幽暗身影的場面使他的滄桑之感達到了極點。 毫無疑問,這全是幽靈;毫無疑問,那漫長的荒唐旅行不過是一種日益加重的沉痾,是它帶他到了這陰暗的地方的。 第8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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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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